
文|避寒
编辑|避涵
1942年5月,四川江津一间破旧的土屋里,陈独秀写下人生最后一个字——"抛"。
两周后,他死了。

这个字像一道谶语,他一生抛弃了太多东西,也被太多东西抛弃。临终前他说过一句话,大意是: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不是选错了哪条路,而是走得太急,忘了看看脚下。
脚下有什么?有他亲手推开的两个儿子,有他明知有问题却没敢坚持的判断,有他本可以守住却一再放手的东西。
狱中祭酒:他喊出两个名字后,失声痛哭1936年12月,西安事变的消息传进南京老虎桥监狱。
陈独秀听到蒋介石被扣押,高兴得像个孩子。 他托人买酒买菜,这事让狱友们大吃一惊——陈独秀平生不喝酒,这是头一回。

酒菜摆上桌,他斟满第一杯,洒在地上。
祭大革命以来牺牲的烈士。
他又斟满第二杯,端起来,嘴唇哆嗦。
"延年,乔年——"
两个名字喊出口,这个六十岁的老人突然嚎啕大哭。泪水顺着皱纹往下淌,止都止不住。
狱友们从没见他这样,有人劝,他摆摆手,哽咽着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陈延年、陈乔年,是他的长子和次子。一个1927年被乱刀砍死在上海,一个1928年枪杀于龙华。
两兄弟死的时候,一个29岁,一个26岁。
而他们的父亲,彼时正背着"右倾"的罪名,被全党批判。
这对父子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拧巴。
陈独秀年轻时一心搞革命,根本顾不上家。两个儿子在安庆老家长大,跟母亲住,跟祖母住,就是不跟父亲住。

1915年,陈延年、陈乔年到上海投奔父亲。陈独秀那时已经和小姨高君曼在一起,另组了家庭。
两个儿子不肯住进父亲的新家。
他们宁可睡在《新青年》发行所的地板上,啃大饼,穿破衣服,也不愿意吃父亲一口饭。
陈独秀不勉强,甚至对朋友说:"他们到外面住,不是坏事,我向来主张靠自己的力量创造前途。"
这话说得体面,但儿子们心里怎么想,他大概从没问过。
后来两兄弟去了法国勤工俭学,又去了苏联,回国后投身革命,成了中共的骨干。
最讽刺的是——他们走上的,正是父亲开辟的那条路。

陈延年
1927年,陈延年在上海被捕,起初他化名"陈友生",敌人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党组织正在设法营救。
偏偏这时候,陈独秀的老朋友、亚东图书馆的汪孟邹急了。
汪孟邹找到胡适帮忙,胡适又托了吴稚晖。吴稚晖是国民党元老,按理说有这层关系,事情该好办。
谁知道,吴稚晖转头就向上海警备司令杨虎告密:抓到的那个"陈友生",就是陈独秀的儿子陈延年。
陈延年身份暴露,严刑拷打,他一个字不说。
行刑那天,刽子手让他跪下,他大喊:"革命者光明磊落,只有站着死,决不跪下!"
他是被按在地上,乱刀砍死的。
一年后,陈乔年也死在了同一个地方。

陈独秀连儿子的尸骨都没能收,蒋介石下令不准任何人收尸。
九年之后,他在监狱里第一次为儿子哭出声来。
那两杯酒,祭的是儿子,也祭的是他这辈子欠下的债。
五次说"不":他看到了危险,却没敢坚持陈独秀背了几十年"右倾机会主义"的罪名。
这顶帽子是大革命失败后扣上去的,扣帽子的人,是斯大林。
1927年国共合作破裂,数万共产党员和革命群众被杀,斯大林需要一个替罪羊。陈独秀是中共总书记,正好顶缸。

真相是什么?
苏联解体后,大量档案解密。学者们统计过:从1923年到1927年,联共(布)中央政治局专门讨论中国革命问题开了122次会,作出了738个决定。
平均下来,两天一个决定。
大到国共合作的总方针,小到什么时候结束罢工、什么时候找蒋介石谈话,事无巨细,全是莫斯科说了算。
陈独秀有反对过吗?
反对过,不止一次。
1922年,他主张中共独立发展,被否决。
中山舰事件后,他提出退出国民党,被否决。
蒋介石露出獠牙时,他提出武装自卫,还是被否决。

四一二事变后,他多次在政治局会议上提出反击方案,共产国际代表一句话压下来:"不希望同蒋介石发生争斗。"
陈独秀照办了。
他后来写过一段话,大意是:我忠实执行了国际的机会主义政策,使中国革命遭了可耻的失败。虽然夙夜勤劳,但功不抵过。
他认错了,但他也在问,凭什么所有责任都是我一个人的?

晚年他对这段经历有过反思,他说,自己当初明明嗅到了危险,却选择服从,选择相信"上面"比自己更懂中国。
这才是他真正后悔的地方。
不是路选错了,是在关键时刻,他放弃了"看脚下"的本能。
石墙院的倔强:穷到典当,也不收蒋介石的钱1937年抗战爆发,陈独秀提前出狱。
那一年他58岁,满头白发,两个儿子早已死去,发妻也病故,身边只剩下比他小29岁的伴侣潘兰珍。
他拒绝了所有人的拉拢。

蒋介石派人请他出任劳动部长,他当面回绝:"他杀了我多少同志,包括我两个儿子,想让我给他当官,这不是异想天开吗!"
胡宗南和戴笠奉命来探望,试图挑起他对中共的怨恨。他一句攻击的话都没说,只淡淡讲了一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朱家骅通过张国焘给他送来五千元,他原封不动退回去。
周恩来、董必武知道他生活困难,送来钱物接济。他坚持要把钱用于营救狱中同志、照顾烈士遗孤,自己一分不留。
1939年,他搬进江津鹤山坪的石墙院。

那是晚清一个贡士的旧宅,分给他住的是最破的两间厢房。没有天花板,脚下是泥地,一下雨满屋漏水。
家具只有两张木床、一张书桌、几把凳子。墙上什么装饰都没有,只挂了一幅岳飞手书"还我河山"的拓片。
他和潘兰珍两个人,在后院种土豆。菜吃不起,就吃土豆。衣服破了,就典当。
有个老朋友来看他,发现他胃病发作,疼得在床上打滚。角落里放着几颗干瘪的土豆,再没有别的吃食。
朋友看不下去,喃喃自语:"可怜啊可怜,仲甫竟然没有东西吃。"

但陈独秀自己倒不觉得苦,他说这里"幽静安谧,与世隔绝",正满足他隐居的心愿。
他早年活得太"热闹"了,晚年终于学会了安静。
也终于学会了拒绝。
绝笔"抛"字:他一生都在抛,却不知道抛掉的是什么石墙院的三年,陈独秀几乎不问政治,埋头写一本书——《小学识字教本》。
这里的"小学"不是小学生的意思,是古文字学的意思。他想用这本书,让后人识字"真懂",不再"习符咒戕害学童脑力"。
国民政府的国立编译馆向他约稿,预支了稿费。

陈独秀手稿
书稿快写完时,教育部长陈立夫来信,说"小学"两个字太深奥,要求改书名。
陈独秀回信:一字不能动。
稿费他全数退还,一分不要。
后来书稿被小偷偷走了,小偷打开箱子一看,全是手写的稿纸,气得一把火烧了。
陈独秀没有崩溃,他带着病体,凭记忆重新写。
1942年5月13日,他写到"抛"字,突然病倒了。
"抛"的本义是丢弃、舍去。
这个字,像是命运给他的最后隐喻。
他一生都在"抛"。
抛弃了科举之路,抛弃了旧学,抛弃了无政府主义,抛弃了家庭的安稳。他也被抛弃——被国民党通缉,被共产党开除,被曾经的同志远离。

两个儿子,他也"抛"过。 年轻时只顾革命,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等他想回头,儿子已经死了。
5月27日晚上9点40分,陈独秀在石墙院去世。
临终前,他对潘兰珍说:今后一切自主,务求自立。
他没有给自己留一句话。
《小学识字教本》没有写完,成了他终生的遗憾。
陈独秀的一生,是不断向前奔跑的一生。
他跑得太快,以至于忘了低头看看脚下——那些被他抛在身后的,究竟是枷锁,还是根基。
他晚年想明白了一些事,可惜,想明白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那个"抛"字,是他写给自己的墓志铭。
参考资料:
《中共党史研究》2019年刊文《纪念陈独秀诞辰一百四十周年》
四川省情网《陈独秀在江津的最后岁月》
上海党史网《〈觉醒年代〉中的他,有着怎样的家庭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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