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78岁,没有退休金,但是她的晚年生活令人羡慕,主要她太聪明了。姑父前年去世了,就留下了一栋房子,那房子在老城区,带个小院子。 姑父走后,三个儿女都劝她卖掉,说换个电梯房上下楼方便,剩下的钱存银行吃利息。 姑姑没松口,指着院子角落那口老井说:“这井是你爸年轻时带着街坊挖的,夏天街坊来挑水,桶撞井沿的声响,比收音机好听。” 井边立着姑父编的竹水桶,桶沿被绳子磨出一圈深褐色的包浆,像戴了串暗纹的镯子。 开春时候,对门小王家媳妇生二胎,俩口子都上班,请的月嫂嫌工资低走了,急得小王媳妇直抹泪。 姑姑端着碗红糖鸡蛋过去,进门就说:“孩子放我这儿,我反正起得早,送幼儿园我顺路。” 大儿子周末来看她,正撞见姑姑蹲在井边给小王家老大洗校服,泡沫顺着井水漂了老远。 他蹲下来帮着拧衣服,闷声说:“妈,您图啥?人家给您钱吗?” 姑姑把湿衣服晾在葡萄架上,水珠滴在青砖地上,砸出小坑:“图他叫我声奶奶,图院子里有孩子跑,你爸在时总说,家里没孩子笑声,像个空庙。” 入夏第一场暴雨,院子西墙塌了半截。 二女儿要找施工队,姑姑摆摆手,拿个小马扎坐在巷口,见着穿蓝工装的就问:“老张,你家瓦刀借我使使?”“老李,你那堆废砖头还用不?” 晌午头,院子里就聚了五六个老头,有和泥的,有垒砖的,小王他爸拎着桶灰浆跑过来:“婶子,我年轻时跟我爸学过砌墙,您歇着去。” 小儿子开车来送生活费,见院子里摆着三四个小马扎,张大爷教孩子写毛笔字,李奶奶择着豆角,井台上晾着七八双布鞋——都是街坊拿来让姑姑帮忙纳的,说她纳的鞋底子软和,养脚。 他摸出烟想抽,被姑姑瞪了一眼:“去门外抽,别呛着孩子。” 转身从厨房端出盘蒸槐花,“尝尝,你姐刚送来的,比街上卖的甜。” 姑姑夜里总在灯下纳鞋,针脚密得像撒了把芝麻。 有人问她累不累,她把顶针在头发上蹭蹭:“手停了,脑子就锈了。再说,你给人家纳双鞋,人家记你个好,下次你家水管漏了,不用喊,自然有人来修——人这一辈子,不就活个互相帮衬?” 上个月社区评“和睦家庭”,街坊们都推荐姑姑。 来采访的小姑娘问她养老有啥秘诀,姑姑指了指趴在井边看蝌蚪的小孙子,又指了指帮她修葡萄架的老王:“钱这东西,花了就没了;人心这东西,你给出去,它能生利息。” 儿女们现在每周末都来,大儿子带着工具箱修井泵,二女儿学了蒸槐花糕,小儿子把平板电脑收起来,跟着张大爷学写毛笔字。 没人再提卖房子的事,小孙子在作文里写:“我奶奶的院子是全世界最好的地方,有井,有葡萄,还有好多爷爷奶奶陪我玩。” 姑姑还是每天坐在井边的石磨上,手里纳着鞋底子,听着院子里的动静。 葡萄藤爬满了架子,青葡萄一串串垂下来,像姑父年轻时给她买的那串玻璃珠,在风里晃啊晃,晃得人心头发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