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十五年的寒夜,洛阳城的积雪压断了枯枝,司马懿在榻前轻抚一枚磨损的青铜虎符,指腹反复摩挲着符身刻错的纹饰。那是三十年前他初入曹操幕府时,错拿的一枚废符,却被他珍藏至今,这枚符牌的主人,正是他此生第一个,也是唯一不敢直呼其名的畏惧之人。

世人皆道司马懿忌惮诸葛亮,五丈原对峙时,他宁愿忍受“巾帼之辱”也闭门不战,连部将都讥讽他“畏蜀如虎”。可只有司马懿自己清楚,对诸葛亮的“惧”,更多是棋逢对手的审慎。两人同为乱世谋主,诸葛亮的“鞠躬尽瘁”与他的“隐忍待机”本是殊途同归,甚至在诸葛亮病逝五丈原后,他巡视蜀军大营时,还曾轻声叹过一句“天下奇才”。这种敬畏,是强者对强者的惺惺相惜,算不得真正的胆寒。

排在第三位的,是魏文帝曹丕。这位曾与他一同在东宫论政的君主,登基后将司马懿擢升至抚军大将军,却也在寝殿的屏风后藏着十二道密诏,每道诏书上都写着“司马懿异动即诛”。黄初七年,曹丕病重,召司马懿入宫托孤时,御座旁的青铜剑始终出鞘三寸,寒光直逼他的膝下。司马懿跪在殿中,听着曹丕断续说出“辅政如伊尹、周公”,额角的汗却浸透了朝服,他清楚,曹丕的信任里藏着淬毒的利刃,稍有不慎便会满门抄斩。

比曹丕更让他忌惮的,是魏武帝曹操。建安十三年,曹操强征司马懿入府,一句“若复盘桓,便收之”的威胁,让他从此学会了“鹰视狼顾”的伪装。有次曹操梦见“三马同槽而食”,醒来后便召司马懿入宫对弈,棋盘上曹操故意将“马”棋逼得无路可走,冷笑着问“仲达,这马若想活,该往哪走?”司马懿捏着棋子的手青筋暴起,最终只能将“马”退回原位,低声答“臣愚钝,唯主公马首是瞻”。在曹操麾下的十五年,他如同踩在薄冰上行走,连夜里咳嗽都要掩着口鼻,生怕惊醒这位多疑的雄主。

可这三人,都不及那个让他至死不敢提及的名字——他的结发妻子,张春华。
太和四年的那个雪夜,司马懿借口“风痹”卧床不起,却被家中婢女撞见他在庭院中晾晒书籍。张春华不等婢女出声,便亲手将人拖进柴房,用浸了雪水的麻绳勒断了对方的脖颈。当司马懿披着狐裘赶到时,张春华正蹲在地上擦拭血迹,抬头时眼中没有半分惧色,只淡淡说“此婢不死,你我皆死”。那一刻,司马懿看着妻子沾血的指尖,第一次感到了深入骨髓的寒意,这个陪他从河内寒门走到朝堂高位的女人,比曹操的多疑、曹丕的狠厉、诸葛亮的智谋,更懂如何用最决绝的方式守护他,也更懂如何让他不敢有半分背叛。

后来司马懿位极人臣,宠妾柏夫人曾嘲笑张春华“老物可憎”,张春华当即绝食,连带着三个儿子也一同断炊。司马懿听闻后,不顾百官劝阻,亲自跪在张春华的房门外请罪,直至妻子愿意见他。左右不解,问他为何对夫人如此退让,司马懿望着房内的烛火,沉默良久才说“此妇绝非凡人,惹她不得”。

景初三年,司马懿发动高平陵之变,掌控曹魏政权的那个深夜,他独自走进张春华的祠堂,将那枚磨损的青铜虎符放在供桌上。烛火摇曳中,他仿佛又看见那个雪夜沾血的女子,于是俯身叩首,声音轻得像怕被听见:“夫人,我做到了。”

世人只知司马懿隐忍半生,却鲜少有人知道,他所有的野心与胆量背后,都藏着一个让他永远敬畏的名字。那些年他在朝堂上步步为营,在战场上谨慎周旋,与其说是怕曹操、曹丕、诸葛亮,不如说是怕辜负那个为他双手染血、陪他共赴生死的女人,毕竟能让猛虎低头的,从不是更强的猛兽,而是能看穿它软肋,却愿意为它挡下刀光剑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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