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巷》介绍
晨雾未散时,我踩着薄霜推开了客栈的雕花木窗。檐角垂落的冰棱折射着天光,将对面茶楼悬着的褪色灯笼映成半透明的玛瑙。这座被香樟环抱的江南古镇,正以它独有的慵懒姿态,在三月料峭的春风里舒展筋骨。
"后生仔要坐船伐?"码头石阶上蹲着的老船工吐着白雾,竹篙在石板上敲出清脆的晨钟。他的乌篷船还裹着霜衣,船头却早摆着冒着热气的粗陶茶罐。我望着蜿蜒入雾的市河,忽然想起昨夜客栈老板说的"七分入画,三分留梦",原来真有人能把日子过成水墨。
双桥在雾中显形时,我正被芡实糕的甜香勾得驻足。卖糕的老妪用油纸裹着热气:"这是镇北张记的老方子,糯米要拿石臼舂足九十九下。"她说话时,河对岸突然传来清越的评弹声,惊起柳梢栖着的白鹭。刹那间,糕点的甜、评弹的糯、白鹭的洁,都在晨雾里酿成一杯江南的春醪。
转过三道弯,忽见临河支着画架的年轻人。他的炭笔在宣纸上沙沙游走,却不是在描景,而是对着半堵斑驳老墙反复皴擦。"你画错了。"我忍不住开口,"这墙该用飞白留些气韵。"他抬头轻笑,眼角沾着松烟墨:"画的是墙缝里的蕨草,您看——"顺着他的笔尖望去,果然有翡翠般的嫩芽正从青砖裂隙里探出,在春风中轻轻打颤。
雨是晌午落下来的。我坐在"一得阁"的二楼,看雨水在黛瓦上织出青灰色的帘幕。茶博士拎着铜吊子添水,水汽氤氲间,楼下传来油纸伞开合的窸窣。河道突然泛起碎金,原是船娘的红袄映着波光,她摇橹的姿态像支了半阙汉宫春,惊得桥洞下游过的锦鲤甩尾溅起水花。
暮色染红市河时,我在双桥北堍遇见制伞匠人。他的铺子不足十平,四壁却挂满了正在上漆的油纸伞。老人枯瘦的手指抚过伞骨:"桐油要刷七遍,每一遍都得等前道油吃透。"我突然明白为何古镇的屋檐总是低垂——那是岁月沉淀的谦逊,是匠人把光阴熬成琥珀的耐心。
离开那日,老船工载我穿过最后一道水闸。两岸的香樟渐渐稀疏,白墙黛瓦化作水墨点染。回头望去,雨中的古镇宛如浮在青瓷盏中的龙井,舒展着千年的叶脉。画舫突然吹起笙箫,惊得船头晾晒的蓝印花布猎猎起舞,原来连风都懂得,有些风景要带着心跳的温度收藏。
背包里的宣纸渐渐洇开墨痕,那是我在雨雾中偷藏的七分江南。或许每个旅人都该相信,总有些青石巷陌会替我们记住:当春风路过檐角时,冰棱正在悄悄融化成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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