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地方的雨

我站在"旧时光"咖啡馆门口，手指不自觉地绞着包带。这家藏在巷子深处的小店，是我们从初中起就常来的秘密基地。木质招牌被雨水打湿，颜色深了一块，像一块愈合不了的伤疤。

推开门的瞬间，风铃叮当作响。角落里，程远已经坐在我们固定的位置——最里面靠窗的卡座。阳光透过玻璃在他侧脸投下斑驳的光影，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十六岁。

"你来了。"他抬头，眼睛下有明显的青黑。

我在他对面坐下，服务生恰在此时端来咖啡——一杯美式，一杯焦糖玛奇朵。程远习惯性地把玛奇朵推到我面前，指尖在杯垫上轻轻敲了两下，这是他紧张时的小动作。

"你还记得。"我盯着杯沿的奶油泡沫。

"记得什么？"他声音很轻，"是你喜欢焦糖玛奇朵，还是你讨厌肉桂粉？或者是你不喝冰的因为会胃痛？"他突然从包里拿出一个铁盒，"这些，我都记得。"

铁盒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我这些年随手给他的小东西：电影票根、演唱会手环、甚至是我旅行时寄给他的明信片。每一件下面都垫着便签纸，上面是他工整的字迹记录着日期和当时的情景。

"2018年5月3日，小满从厦门回来，带了贝壳风铃，说海浪声能助眠。"

"2020年11月7日，小满送的暖手宝，她说我总是不记得添衣服。"

我的喉咙发紧："你留着这些干什么？"

程远的手指抚过一张泛黄的纸条："这是你高二写给我的，说等我们都老了，要一起开家咖啡馆。"他苦笑，"现在我真的能买下整条街的咖啡馆，但你却不肯喝我点的咖啡了。"

我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悬在杯子上方，始终没有真正碰触那杯玛奇朵。窗外的雨突然变大，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

"为什么要发那条短信？"我转移话题，"如果是为那篇报道..."

"那篇报道写得很好。"程远打断我，"事实清楚，措辞专业，连苏媛的耳环牌子都认对了。"他抿了口咖啡，"如果主角不是我，我会给你点赞转发。"

我攥紧了拳头："那你找我来..."

"因为这个。"他从铁盒底层抽出一张照片——十五岁的我和他在学校天台，我正把一本书砸在他头上，他笑得见牙不见眼。

"记得这天吗？你因为我忘了你的生日，气得用《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砸我。"程远的声音柔软下来，"那天晚上我跑去你家楼下，唱了一整晚跑调的生日歌。"

回忆像潮水涌来。那天我妈差点报警，而我在被窝里哭湿了整个枕头——因为程远怀里抱着隔壁班花送他的情人节巧克力。

"陈年旧事提它干嘛？"我强装镇定，"现在你有苏媛给你过生日了。"

程远突然抓住我的手："没有苏媛！从来就没有！那天她出现在我家是因为..."

"因为什么？"我猛地抽回手，"因为公司安排？因为新剧宣传？程远，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

"虚伪？"他替我说完，眼神黯淡，"从我发现只要我保持单身，粉丝就会买账开始；从经纪人说'程远你必须永远完美'开始。"他自嘲地笑了，"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我连喝什么咖啡都不能自己决定，却妄想保护你远离这些肮脏事。"

雨声渐急。咖啡馆的音响正好放到《真相大白》，歌词刺耳地应景："我们都擅长口是心非，又希望对方有所察觉..."

"那篇报道..."我艰难地开口，"我改了三次标题，最后还是用了最夸张的那个。"

程远笑了："我知道。你每次说谎都会摸耳朵，刚才摸了四次。"

我下意识放下正在摸右耳的手，恼羞成怒："所以现在怎样？你展示你的记忆宝盒，我就要感动得痛哭流涕？程远，这十年我看着你换了一个又一个女朋友，每次分手就来找我喝酒..."

"因为我根本不爱她们！"程远突然提高音量，引得邻座客人侧目。他压低声音，"每次约会都是公司安排，每次分手都是因为...因为她们发现我手机里全是你的照片。"

我的呼吸停滞了一秒。

"记得上个月你问我为什么总穿那件灰色卫衣吗？"程远扯了扯身上衣服的帽子，"因为这是你大三送我的生日礼物。你说灰色耐脏，适合我这种邋遢鬼。"

记忆突然闪回——上周的绯闻照片里，程远确实穿着这件卫衣，而苏媛亲昵地靠在他肩头。当时我以为...

"小满，"程远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我手机里有个加密相册，密码是你生日。"他推过来他的手机，"要看看吗？"

屏幕亮起，锁屏是我去年在迪士尼戴着星黛露发箍的丑照。我的心跳快得发疼。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突然震动，一条消息弹出：「远哥，记者都到位了，一小时后开发布会，记得按稿子说你和苏媛的事。别心软。」

程远脸色骤变，迅速按灭屏幕。但已经晚了，我清楚地看到了发信人——他的经纪人杨莉。

"发布会？"我听见自己冰冷的声音，"所以今天是来提前给我打预防针的？"

"不是你想的那样！"程远急切地解释，"公司逼我和苏媛假戏真做，我不同意他们就要..."

"就要怎样？"我站起来，咖啡杯被撞翻，棕色液体在白色桌布上蔓延，像一道丑陋的伤疤，"曝光我的存在？毁了我的工作？程远，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因为我爱你！"程远抓住我的手腕，"从十五岁起就只爱你一个人！"

世界仿佛静止了。雨声、音乐声、咖啡杯碰撞声全都远去，只剩下我震耳欲聋的心跳和程远通红的眼眶。

"太迟了。"我甩开他的手，"你的发布会要迟到了，大明星。"

冲出咖啡馆时，雨水混着泪水模糊了视线。我听见程远在后面喊我的名字，但我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就会心软，怕一回头就会相信，怕一回头就会发现，自己其实一直爱着这个满嘴谎言的男人。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主编：「速回公司！程远工作室刚发声明要告我们造谣！」

雨下得更大了。我站在马路中央，看着对面大厦LED屏上程远的巨幅广告。屏幕里的他笑容完美，眼神温柔，和刚才咖啡馆里那个狼狈的男人判若两人。

哪一个是真实的他？或许连他自己都分不清了。

回到家，我机械地打开电脑准备写澄清声明，却发现邮箱里有一封未读邮件。发件人是一串乱码，主题只有两个字：「真相」。

点开附件，是一段音频文件。我颤抖着点击播放，苏媛甜腻的声音传出："...只要程远承认恋情，新剧收视率肯定爆。杨姐你放心，我知道分寸，不会假戏真做的..."

另一个女声——显然是程远的经纪人——冷笑着回应："他最好配合，不然就把他那个记者朋友的料放出去。顶流明星豢养青梅竹马当备胎，这标题怎么样？"

录音结束。我盯着屏幕，浑身发冷。原来这就是程远想保护我的原因。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紧接着雷声轰鸣。手机再次响起，这次是陌生号码："看窗外。"

我冲到窗前，楼下站着浑身湿透的程远。他仰着头，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在路灯下像晶莹的泪。

"林小满！"他的声音穿透雨幕，"那些绯闻都是假的！我这些年只看着你一个人！"

整栋楼的窗户纷纷打开，好奇的人们探出头来。程远却浑然不觉，从怀里掏出一个防水袋，里面装着什么东西。

"十五岁到二十八岁，"他大喊，"我的青春里全是你！"

又一道闪电照亮夜空。在这一明一暗间，我突然看清了防水袋里的东西——是那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书页间露出半截我当年随手夹进去的枫叶书签。

多年过去，枫叶早已褪色，而我的心却前所未有地鲜明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