跃文视点 | 君子有酒

访杏花村，必是要喝酒的。我第一次去杏花村，时在2017年秋，获赠2015年头锅原浆汾酒一坛。回到长沙，我按捺不住，呼朋唤友，三下五除二，即把五升装汾酒喝完了。那是酒精度66度的老酒，头一口竟如利剑破肚，从喉头往腹内急刺而下，热浪从脚底直冲天灵盖，瞬间额冒汗星，背如负暄。一时，满堂喝彩，好酒好酒！

七载后，时逢金秋，我得以再访杏花村，参加汾酒封藏大典。入得席来，见每客尊前备酒四款：竹叶青、玫瑰汾酒、白玉汾、老白酒。流光潋滟，酒香扑面。主人举杯说：爱喝哪款，尽管享用！尝读《诗经·小雅·瓠叶》，诗中主人清煮瓠瓜瓠叶，烤炙野兔，佐酒之馔极简，礼数却极郑重。一尝一献、一酢一酬间，主人谦逊殷勤，客人闲雅尊重，陶然相乐，甘之如饴，正所谓君子之风。此时杏花村主人待客劝酒之道，岂不正合《诗经》中的雅正之礼？

汾酒之清芬醇厚，望闻即能深知，更何况起坐开尊，开怀畅饮。有幸数访山西，识得吕梁彤宇君，颇有古君子风。他以青花汾酒宴我，道：青花汾酒之好，全在一个纯字，除了酒味，只有酒味！

彤宇君又陪我参观山西青铜博物馆。殷商春秋先民所造青铜器工艺之精美、造型纹饰之想象力，令我大为震撼。那些稀奇古怪而又丰富多样的酒器，尤令我为之兴奋。爵、觚、尊、壶、觥，这些酒器现在或还能见到用到，更有许多酒器，其名今人连字都认不出，比如鸟盖人足盉、兔首觯、夔凤纹罍、兽面纹斝、贾子匜，或象之以猪龙鸟兽，或象之以风云雷电，似象非象，非象而极象。精美如此，叹为观止。

彤宇君指着展品笑言：凡我们认不出字的青铜器皿，绝大部分都是酒器。我便想起少时读《红楼梦》，读到第四十一回，妙玉请喝茶，用了几个稀罕茶具，给薛宝钗喝茶用的是爮斝，给林黛玉用的是点犀䀉，给贾宝玉用的是一只九曲十环一百二十节蟠虬整雕竹根的大盏。盏我还能知道是什么样子，斝和䀉的形状就无从想象了。

彤宇君说：先人穷极智慧造这些青铜酒器，皆因其首先是礼器。礼者，敬畏鬼神与天地也。有酒器自然不够，必得有好酒，酒能通神。有敬畏必出规矩，有规矩必生秩序、尊严与法度。酒能去忧解愁， 释放天性，君子却能依礼而行不乱性。

读《礼记》，知古代贤君之所以制订酒礼，为的是不使臣民滥饮生祸。“故酒食者，所以合欢也！”依周礼饮酒，“宾 主百拜，终日饮酒而不得醉焉。”《诗经·小雅·瓠叶》中写“君子有酒，酌言献之”。依周礼，先是主人敬客人，碰杯之后主人先饮，客人再饮；再是客人回敬主人，碰杯之后客人先饮，主人再饮；最后主客碰杯，一同进饮。如此三杯，即为一献。

周礼一献为平常酒礼，依主客身份往上渐次而进，最高规格为九献，即为国君飨宴诸侯或他国之君。无论一献或九献，主客饮酒等量。是故周代酒礼，平分秋水，主客不欺。是谓“君子有酒”耳！彤宇君朗声大笑：走，今晚我们再喝青花汾酒，有礼有度，至少三献！

做客杏花村，饮酒使人不忧、不惧、不惑。汾酒，真君子之酒也！

原文首发于《时代邮刊》第479期

2025年3月·新中年

编 辑 |胡晨曦 审 核 | 李 玲 终 审 | 黄 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