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桂林臬署异闻录》

雪域文心 4天前 阅读数 3 #推荐

乾隆三十年的春天,韩修远踏着漓江的晨雾来到了桂林。这位新任广西按察使站在官船甲板上,望着远处如黛的群山,心中五味杂陈。三个月前,他还是刑部正五品郎中,因在山西巡抚贪污案中不肯同流合污,被一纸调令贬到了这烟瘴之地。

"大人,臬署派人来接了。"随从李忠轻声提醒。

码头上一顶半旧的蓝呢轿子旁边,站着几个穿着褪色号衣的衙役,为首的是个佝偻着背的老者,约莫六十岁年纪,脸上的皱纹如同刀刻。

"老奴周安,拜见大人。"老者跪地行礼,声音沙哑如磨砂,"臬署已收拾停当,请大人移步。"

韩修远微微皱眉。按惯例,新任按察使到任,当地官员应当集体出迎,如今却只派了个老仆前来,其中的轻视之意不言而喻。他不动声色地上了轿,心中暗忖:这桂林官场的水,怕是比漓江还深。

轿子穿过熙攘的街市,拐进一条僻静的小路,最终停在一座灰墙黑瓦的院落前。门楣上"提刑按察使司"的匾额漆色斑驳,两侧的石狮子也缺牙断爪,显得破败不堪。

"这就是臬署?"韩修远难掩惊讶。虽说按察使是"三司"中最末,但也不该寒酸至此。

周安低眉顺眼地回答:"回大人话,前任王大人喜好清静,将衙门迁到了这旧宅。说...说是正衙风水不好。"

韩修远冷笑一声。什么风水不好,分明是嫌正衙离布政使司太近,行事不便。看来这位王按察使在任时,没少干见不得人的勾当。

进了大门,里面倒是别有洞天。三进院落虽不奢华,却也干净整洁。庭院中一株老榕树亭亭如盖,树下一口青石井台围着八角栏杆,井沿上满是岁月磨出的凹痕。

"大人,这是内宅。"周安引着韩修远穿过月洞门,"东厢是书房,西厢是卧室,后院有厨房和下人住处。老奴和两个粗使丫头伺候大人起居。"

韩修远点点头,忽然注意到周安走路时左腿有些跛:"你的腿..."

周安身子一僵:"回大人,早年摔的,不碍事。"

安顿下来后,韩修远独自在书房翻阅前任留下的卷宗。窗外暮色渐浓,远处传来隐约的更鼓声。他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忽然听见一阵若有若无的哭声,像是从院子方向传来。

"李忠?"韩修远唤了一声,无人应答。他拿起烛台走出书房,循声来到院中那口古井旁。哭声戛然而止,只有夜风吹动榕树叶的沙沙声。

"奇怪..."韩修远俯身看向井中,黑黢黢的井水映出一轮摇晃的明月。忽然,水面泛起涟漪,一张惨白的女子面孔一闪而过!

韩修远猛地后退几步,烛台差点脱手。再定睛看时,井水已恢复平静,仿佛刚才只是幻觉。

"大人?"周安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把韩修远吓了一跳。

"这井..."韩修远强自镇定,"可有什么说法?"

月光下,周安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回大人,这井...这井已有百年历史,水质甘甜,署里一直饮用..."

韩修远盯着老仆躲闪的眼睛:"我是问,可曾出过什么事?"

周安的身子开始发抖,烛光在他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二十年前...有位官家小姐...投了井..."话未说完,他突然跪下,"大人恕罪!老奴不该多嘴!"

韩修远扶起老人:"细细说来。"

周安左右张望,压低声音:"大人初来乍到,有些事...不知道为好。这桂林城看着山清水秀,实则..."他突然捂住嘴,惊恐地看向韩修远身后。

韩修远回头,只见榕树的影子在月光下诡异地伸展,竟像个人形!

"子时了...大人快回房吧!"周安拽着韩修远的袖子,声音发颤,"这院子...子时后不能呆人!"

回到房中,韩修远辗转难眠。窗外树影婆娑,仿佛有无数双手在轻轻拍打窗棂。朦胧间,他梦见自己站在井边,井水突然暴涨,一个浑身湿透的白衣女子从水中缓缓升起...

"啊!"韩修远惊醒过来,发现天已微亮,冷汗浸透了中衣。

用过早膳,他命李忠去打听臬署往事,自己则前往正衙查阅旧档。桂林府的官吏们对他表面恭敬,眼神却充满戒备。尤其是经历司的刘经历,那双三角眼总在他不注意时阴恻恻地打量。

"韩大人对二十年前的案子感兴趣?"刘经历递上一本文书,指甲缝里满是黑泥,"都在这里了。不过年深日久,有些已经残缺。"

韩修远翻开泛黄的纸页,发现其中几页明显被人撕去。剩下的记载显示,乾隆十年秋,桂林曾发生一起土司之女失踪案,后来在按察使署的古井中发现了尸体,案子却不了了之。

"为何没有结案记录?"韩修远质问。

刘经历皮笑肉不笑:"当时的主审官是王大人的前任,据说..."他压低声音,"收了土司的银子。"

回到臬署,韩修远发现李忠已经等候多时。这个精干的年轻人面色凝重:"大人,我打听到一些事。二十年前确有女子投井,但不是官家小姐,而是西岭土司的女儿阿月。传言说她和当时的按察使公子有私情,被始乱终弃才寻了短见。"

"土司之女?"韩修远若有所思,"那土司岂能善罢甘休?"

李忠凑近一步:"怪就怪在这里。那土司非但没有闹事,反而很快举家迁往云南,再没回来。更蹊跷的是,当时的按察使、知府和几个相关官员,不出一年都暴病而亡。"

韩修远心头一震。这哪是什么自杀案,分明是一桩被掩盖的谋杀!

夜深人静,韩修远再次来到古井边。子时将至,他手持烛台,静静等待。

"呜呜..."哭声果然如期而至,这次更加清晰,仿佛就在耳边。井水无风自动,泛起一圈圈涟漪。

"阿月姑娘,"韩修远对着井口轻声道,"若有冤情,不妨明言,韩某必为你主持公道。"

井水突然沸腾般翻滚,一个湿漉漉的白影从水中缓缓升起。那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面容姣好却惨白如纸,脖颈上一道紫黑色的勒痕触目惊心。

"大人..."女鬼的声音如同水滴落在石板上,"我不是自杀...是被勒死后抛尸井中..."

韩修远强忍恐惧:"何人害你?"

"按察使之子张文焕...他骗我委身于他...又怕事情败露..."女鬼的身影开始模糊,"证据...在榕树下的石匣中..."

一阵阴风吹过,女鬼化作一缕白烟消散在夜色中。韩修远踉跄后退,发现手中的蜡烛不知何时已经熄灭。

次日清晨,韩修远命李忠悄悄挖掘榕树下的泥土。果然在树根交错处找到一个生锈的铁匣,里面是一封已经发黄的血书和一枚银质凤钗。

血书字迹娟秀,显然是女子手笔:

"民女阿月,西岭土司之女。去岁结识按察使公子张文焕,误信其甜言蜜语,私定终身。今发现怀有身孕,张文焕恐事情败露,竟与管家周贵合谋,将民女勒毙抛尸井中。若有仁人君子得见此书,望为伸冤。凶手左腕有月牙胎记..."

韩修远握紧拳头。原来周安的腿伤是伪装,他本名周贵,正是当年的帮凶!难怪他如此惧怕古井异象。

"大人,接下来怎么办?"李忠忧心忡忡,"周安是本地官员眼线,若打草惊蛇..."

韩修远沉思片刻:"先不要声张。你速去西岭,查访阿月的族人。我去会会这位'张文焕'。"

查阅官册后,韩修远得知张文焕如今已是桂林府同知,正是他的直属下属。更巧的是,当日正是每月一次的"三司会揖",布政使、按察使和知府要齐聚布政使司衙门议事。

布政使司大堂上,桂林官场的头面人物济济一堂。韩修远冷眼观察,发现张文焕是个三十出头的白面书生,言谈举止温文尔雅,很难想象是个杀人凶手。直到对方抬手喝茶时,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那个清晰的月牙形胎记!

议事结束,韩修远故意与张文焕同行:"张同知年轻有为,不知是哪年的举人?"

张文焕微笑:"下官不才,乾隆十五年中的举。"

"哦?"韩修远故作惊讶,"那令尊想必很是欣慰。不知老大人如今..."

张文焕面色一僵:"家父...已经过世多年了。"

"可惜可惜。"韩修远叹息,"听说令尊在任时,署中有口古井..."

张文焕突然停住脚步,脸色煞白:"大人何出此言?"

韩修远笑而不答,径自离去。他知道,鱼儿已经上钩了。

当夜,韩修远在书房研读阿月一案的材料,烛火突然无风自动。他警觉地抬头,发现房门不知何时开了,一个黑影站在门外——那人没有脸!

"谁?!"韩修远厉声喝道,同时去摸案上的惊堂木。

无面人飘然而入,身形如烟似雾。韩修远抓起砚台掷去,却穿透黑影砸在墙上。黑影越来越近,一股腐臭味扑面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院中突然响起一声凄厉的猫叫。无面人顿了一下,竟如烟雾般消散了。韩修远惊魂未定,发现书案上多了一封没有署名的信:

"韩大人明鉴:阿月一案牵涉现任布政使马大人。当年他任知府时收受张家贿赂,压下了此案。周贵今为大人仆役,实为马布政使眼线。大人若欲彻查,三日后子时,独来榕树下。——知情人"

韩修远将信纸凑近烛火,发现背面有极淡的桂花香。这香气...他忽然想起今日在布政使司闻到过同样的味道,来自马布政使那位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师爷!

三日后子时,韩修远如约来到榕树下。夜空中乌云密布,远处雷声隆隆,预示着一场暴雨将至。

"大人果然守约。"一个沙哑的声音从树后传来。那位蒙面师爷缓步走出,手中提着一盏惨白的灯笼。

韩修远单刀直入:"阁下深夜相邀,想必不只是为了阿月一案。"

师爷轻笑:"大人明察。阿月之死不过冰山一角。马布政使与西岭土司勾结,私开银矿,中饱私囊二十年。阿月偶然发现此事,才遭毒手。"

"你有何证据?"

师爷从怀中取出一本账册:"这是马大人与土司往来的密账。我乃阿月表兄,潜伏马府十年,就为今日。"

韩修远翻看账册,触目惊心:"你为何信我?"

"大人不畏强权,敢查山西巡抚案,天下皆知。"师爷突然跪下,"只求大人还阿月一个公道!"

就在这时,四周突然亮起火把。数十名衙役将院子团团围住,为首的正是马布政使和张文焕!

"韩修远!"马布政使狞笑,"深夜私会逆贼,意图不轨,该当何罪?"

原来周安发现韩修远近日行踪诡秘,向主子告了密。眼看陷入绝境,天空中突然一道闪电劈下,正中那株百年榕树!

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燃烧的榕树竟然化作一个巨大的女子形象,正是阿月的冤魂!她伸出火焰构成的手臂,直指马布政使和张文焕:

"还我命来!"

马布政使吓得瘫软在地,张文焕更是当场失禁。紧接着,古井中涌出滔天水柱,将一干人等冲得东倒西歪。混乱中,师爷拉着韩修远躲到安全处。

"大人,趁现在!"师爷塞给他一块令牌,"这是通行令,可直入布政使司密室,所有罪证都在那里!"

暴雨中,韩修远带着李忠直奔布政使司。有了令牌,他们顺利找到了密室,里面金银珠宝堆积如山,更有与土司往来的密信无数。最令人震惊的是,还有一本记录着历任官员受贿情况的"百官行述",牵涉朝中大员数十人!

一个月后,朝廷钦差抵达桂林。在铁证面前,马布政使、张文焕等一干人犯悉数伏法。阿月冤情终于昭雪,她的族人从云南返回,将其遗骨隆重安葬。

结案那日,韩修远独自站在臬署院中。古井平静如镜,榕树虽被雷劈却发出新芽。微风拂过,仿佛听见女子轻柔的道谢声。

周安颤巍巍地走来跪下:"老奴有罪..."

韩修远扶起老人:"你虽曾为虎作伥,但这些年受良心谴责,也算报应。去吧,回乡养老吧。"

三个月后,韩修远接到升迁诏书,调回京城任大理寺少卿。离任那日,桂林百姓夹道相送。有人说看见一位白衣女子站在远处的山巅,向官船遥遥行礼。

从此,桂林按察使署的三异再未出现。只有那株重生的榕树,在月圆之夜会散发出淡淡的桂花香,仿佛在诉说那个关于正义与救赎的古老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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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天地之美,析万物之理,察古人之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