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林我向着那片白桦林子走去。脚下的落叶沙沙作响,这声音是干爽的,清脆的,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不像春日的泥泞,也不似夏日的绵软,每一步,都踏在季节的骨骼上。林子的边缘,几株枫树燃着最后的火,那红色是沉郁的,近乎一种悲壮的紫褐,仿佛要将一生的热血,都在这一刻呕尽。再往里,便是白桦的天下了。它们的叶子已落了大半,剩下些浅金色的,稀稀疏疏地挂着,像旧信笺上褪了色的字迹,在风里微微打着颤。我立住脚,抬头望去。那些白桦的树干,比夏日里显得更白了,是一种冷冷的,象牙般的白。上面那些黑色的斑痕,像是无数只眼睛,静静地,又带些忧郁地,凝视着这个空旷了的,正在悄然老去的世界。风从林隙间穿过,声音与别时不同,不再是那浑厚的、绿色的涛声,而成了一种清冽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呜咽。这声音拂过你的面颊,是凉的,让你不由得想起一些辽远的、无可把握的事情。林子深处,光线是朦胧的,被那些交错的、光秃的枝桠筛过,碎成一片片淡金色的薄片,落在地上,与那些蜷缩的落叶依偎着。空气里有种沁人心脾的寒冽,混杂着腐烂的木质与残留的、一丝丝草木的清香。这气息吸到肺里,是醒脑的,却也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凄凉。四周是这般静,静得你能听见自己血脉流动的声音,那声音微弱而固执,像是在提醒你,在这万物的萧瑟中,独有你还是一个热的、活着的存在。我不禁想,这满林的萧索,何尝不是一种大解脱,大安宁呢?那些在春夏里拼命抽发、滋长的,那些争着阳光与雨露的,此刻都沉寂下来了。它们褪去了华美的衣裳,赤裸着,坦然地面对着苍穹。这是一种庄严的沉默,一种放下了所有负累之后的轻松。我们人呢,心里头那些纠缠的欲望,那些灼人的焦虑,若能像这落叶一般,痛痛快快地脱落,该有多好。一片橡树的叶子,打着旋儿,飘飘然地落在我的肩头。我小心地拈起它。它厚实而坚硬,边缘卷曲,像一只蜷缩的手掌。叶脉却依然清晰,如一幅精细的地图,标示着它从青葱到枯槁的全部旅程。我将它收入衣袋,仿佛也将这一整个秋天的宁静与肃穆,收藏了起来。转身离去时,夕阳正将最后的余晖涂抹在天际。那光,是柔和的,不刺眼的,像一声满足的叹息。我回头望去,那片秋林在渐浓的暮色里,只剩下一个深沉的、墨黑的剪影,愈发显得静默而高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