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睡觉可不是简单熄灯就了事。每晚她一躺上床,十几个太监和宫女就得立马紧张起来,开始值守、记录、聆听。有人守在门口,有人在旁侍立,还有人要记录她翻身的次数、说梦话的句数,就连呼吸频率都得记得明明白白。等她一觉醒来,至少有十个人疲惫得不行。
储秀宫的烫金黄昏
1900 年北京的深秋傍晚,储秀宫的自鸣钟刚刚敲过八点,宫女荣儿手里的银镊子在灯芯上微微颤抖了三下。
八十条绣着黄龙的丝绸毛巾整齐排列在紫檀木架上,每条毛巾的边角都用金线绣着小字,像“洁面”“拭肘”之类。去年有个宫女不小心拿了“擦足”的毛巾擦脸,结果被杖毙,当时溅出的血滴在“净手”毛巾上,那抹暗红色至今还留在第三十七号毛巾的龙鳞花纹里。
李莲英捧着西洋座钟走进来,这时浴桶里的一朵白莲花突然沉了下去。“老佛爷要听《女则》。”他说话的声音比猫走路还轻,袖口滑落出一颗褐色的润喉糖。为了练出那种“不快不慢”的声音,他曾经在舌头下面垫过生姜片,现在舌苔上还留着被烫伤的疤痕。
慈禧斜靠在沉香木雕花枕头上,新做的绣龙内衣正冒着热气,旁边炭盆里,她早上穿过的内衣正在燃烧,灰烬中飘出龙涎香的味道,还混合着门外守夜太监鞋底苍耳的青涩气味。
青砖上的人肉闹钟
荣儿跪在离凤床两尺远的青砖上,膝盖正好硌在一块凸起的砖缝上,那是光绪二十年一个太监被打死时,头骨撞出来的凹痕。
更夫敲过三更的时候,荣儿数到慈禧第十三次翻身,铜滴漏显示时间是凌晨两点零七分,值夜账本上的墨字还没干:“梦呓四次,咳嗽三声,呼吸十九次/分”。
突然,慈禧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荣儿赶紧用镶玉镊子去调整被角,镊子尖在月光下一闪,就像去年扎进她掌心的苍耳刺。
偏殿传来羊角灯的吱呀声,管事太监的鞭子甩得像放爆竹一样响。荣儿刚挺直腰板,就“扑通”一声栽倒在地,手背上立刻出现五道血痕。
门外的宫女正把冰水帕子敷在眼皮上,她们鞋底缝着晒干的苍耳,只要一打盹,就会被尖刺扎醒。鞋帮上还有牙印,那是去年一个小太监被扎得受不了,对着自己鞋帮子狠狠咬出来的,结果还崩掉了两颗门牙。
银盆里的血色晨曦
凌晨三点整,储秀宫的三百六十盏宫灯一下子全亮了。荣儿端着漱口盂的手在不停地发抖,银盆里倒映出她眼下的乌青,就像被墨汁涂黑的太极图。
慈禧对着西洋镜梳头发,金梳篦下来的白发掉进玛瑙盒,旁边的太监用象牙秤称着:“昨日七根,今日九根。”荣儿看着主子鬓角新长出来的白发,想起昨晚自己为了温燕窝粥,在冰窖门口站了半个时辰,现在指尖的冻疮正往外渗血水。
“这粥温得正好。”慈禧的银匙碰到碗沿,荣儿一直悬着的心这才落了地。殿外换班的太监们正互相扒对方的鞋子,苍耳刺混着血珠掉在青砖上,顺着砖缝流进地漏。那地漏里还积着十年前一个宫女的血,她就因为打了个哈欠,就被扔进井里,临死前抓在地漏盖上留下的指甲印,到现在还清晰可见。
地宫里的白毛夜
1928 年夏天,孙殿英的工兵铲撞开了金刚墙,地宫里的积水漫到了张岐厚的膝盖。马灯的光照在石床上,慈禧的白发里突然闪过一道银光。她赤身裸体地躺在那里,长发缠在石柱上,脸上的皱纹里全是黑色的霉斑。
当士兵撬开她的嘴时,遗体发出“咔”的一声骨裂声,张岐厚看见她扭曲的手指缝里,卡着一块染血的龙纹锦缎,锦缎上用金线绣着“万寿无疆”,可现在却浸泡在尸水里,看起来就像一条快要死去的金蛇。
翡翠西瓜被扔在角落里,瓜皮上有盗墓兵抹嘴留下的血手印;凤冠上的珍珠滚进了石缝,被蜈蚣啃得发亮;九龙宝剑的剑鞘宝石全被抠光,露出锈铁皮,剑身上还沾着白色的毛,那是从慈禧腋下长出来的,有一寸来长,在马灯下闪烁着诡异的光。
张岐厚摸了摸她的脚背,皮肤像晒干的牛皮一样,脚踝处的伤疤正往外渗黄水。荣儿的回忆录里提到过,那是慈禧六十大寿时被金簪划伤的,现在伤疤里卡着一粒珍珠,是盗墓的时候从凤冠上掉下来的。
账本与白毛的对话
1979 年考古队打开地宫,慈禧的遗体已经缩成了干尸。她的右手指骨错位成直角,那是被硬掰玉扳指留下的痕迹;脊椎弯成了 S 形,就像一条被踩扁的蛇。
在她的白发里检测出大量龙涎香,这种当年比黄金还贵的香料,如今成了霉菌生长的温床,使得她的腋下、股沟都长满了白毛,在射灯下闪着银光,就像储秀宫守夜人眼中的泪水。
故宫库房的账本上,1908 年 10 月的记录还很清楚:“老佛爷临终,换内衣十七次,每次焚银七十二两。”而东陵盗案卷宗里,士兵的口供写着:“老妖婆裹脚布里缝着金豆子,都泡得发霉了。”
两相比较,储秀宫地砖下的苍耳种子和地宫里的白毛,在百年后仿佛成了绝配。当年用苍耳扎人鞋底来立威风,最后却落得赤身裸体躺在石床上,全身长满白毛的凄凉下场。
尾声:展柜里的尖刺与霉斑
如今在故宫珍宝馆的银澡盆前,游客们指着盆底“万寿无疆”的字样拍照,却没人知道,当年宫女们为了保持水温,曾把手臂伸进滚烫的水里试温,澡盆沿上的凹痕,就是某次试温时手臂被烫出来的烙印。
在清东陵地宫的复原棺椁旁,盗墓清单上“翡翠白菜”的记录后面画着个问号。守陵人说,当年偷白菜的士兵走到乱葬岗时,看见一个长着白毛的老太太坐在坟头,吓得把白菜扔进了血水坑,现在那水坑里还漂着一片翡翠叶子。
储秀宫地砖下挖出的苍耳种子,现在放在玻璃展柜里,尖刺依然闪着光,旁边是慈禧干尸的毛发样本,白毛在射灯下微微颤动。
这两种东西隔着玻璃相互对望,就像历史的两面镜子:一面映照着储秀宫彻夜不熄的灯火,一面映照着地宫里终年不化的霉斑,而夹在中间的,是无数宫女太监的鲜血,以及一个帝国轰然倒塌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