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红薯地

夜郎小卒 5天前 阅读数 0 #社会

□张绍琴

去年四月,癌症晚期的母亲经治疗后身体稍觉好转,惦记着山上的土地,说家里装在纸箱中的红薯全都发芽,往上窜出很高的个儿,再不去种在土地里一箱子红薯就只有扔了,土地不种庄稼不种蔬菜很快就荒了。母亲叹息着,“要不是生病我自己早就去种了,哪儿用得着求你们。”

母亲用久病后常见的那种低而慢的语气说了两次后,我们终于答应抽出半天的时间,将发芽的红薯装车上,开车陪母亲到三十余里外的山上去种红薯。

那天烟雨霏霏,母亲本就觉得种红薯已偏迟,执意说下点细雨更好,身上打不湿,栽下的红薯还容易成活。

山上温暖而潮湿,是蚊子繁衍的温床。母亲戴上一顶草帽,准备了一瓶驱蚊剂,催促我们早早动身。停车后,我牵着母亲穿过小径,走入土地。身体虚弱的母亲一旦立足在土地上,精气神似乎一下子就恢复了。我们将土地翻挖了一遍,用锄头堑出一个个小坑,母亲将发芽的红薯埋在坑里,再聚拢周边的泥土把坑盖上,最后用手将泥土轻轻压一下。埋完红薯,又用土地边上以前存积在废桶中的雨水一一浇灌。我抱怨蚊子多,不时忙着喷驱蚊剂,不时拍打咬我的蚊子。半块土地,花了整整一上午的时间才忙活完。回到家中早已过了午饭时间。母亲瘫坐在藤椅上,显得异常疲倦。

我问母亲累不累,母亲说走一趟就是累得很,全身酸软无力。父亲趁机说,让你不要再去种地了,你偏不信,本来就生着病。母亲无奈地说,我也不想去啊,不去那些红薯怎么办?山上的土地怎么办?父亲继续说服母亲,土地送给别人种,红薯扔掉,先顾着自己的身体,都生病了还关心那些。我知道,让一生节俭的母亲扔掉她辛苦劳动收回来留作种子的红薯,无异于挖掉母亲身上的一块肉。但疲惫至极的母亲最后还是答应父亲不去种地了。

之后母亲果然没有提出上山去种地了,只是偶尔自言自语,“土地里的杂草可能长得盖过红薯苗了。”再后来母亲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癌症引起的各种不适越来越严重,再也没有听到母亲提起她的菜地了。

种下红薯后四个多月,母亲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办理完母亲的后事,我想着应该去母亲的菜地看看,却似乎总是抽不出时间。霜降后,到处都在挖红薯了,我仍是一日一日忙碌着。偶尔想起土地里仍未收回家的红薯,觉得母亲若地下有知,一定会责怪我们不知道珍惜。想着等周末天气晴朗的时候,一定要去山上将母亲生病时种下的红薯收回家。

偏偏后来的几个周末或是下雨,或是我有别的事,一直拖到十一月底,回老家吃酒,和堂姐说起母亲的红薯地,说起土地里未收的红薯,堂姐带着责改的语气惊讶地问我,都种下了为什么还不去挖回来?还是你妈妈拖着生病的身体去种的呢。

从老家回来后的第二天,我下决心立即行动,开车到山上。远远看见母亲的红薯地,已经看不到一根红薯藤了。走近了,才发现那半块红薯地早已被人翻耕后栽上一畦畦白菜。白菜秧正是拔节生长的时候,已有十公分的样子,青翠欲滴。母亲另外的半块地和别处的两块地也早已被人种上菜。

母亲开荒种了许多年的土地换了新主人。我心里突然有一种释然。母亲舍不下的土地以这样的方式舍下了。我们不愿去收的红薯有人代收了。我们不愿种的土地有人代种了。红薯没有烂在土地里,土地没有荒芜,这何尝不是一个好的的结局。

母亲的生命在她开垦的土地上,被不知名的人以另一种方式延续着。

发表评论:

◎欢迎参与讨论,请在这里发表您的看法、交流您的观点。

夜郎小卒

夜郎小卒

分享和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