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这个家不缺钱不缺爱，只是他们的目光从来没有落在我身上

我家有三个孩子，我是老二。

老人常说，家中排行第二的人，最不受待见。

既没有像第一个孩子在父母的期待中降生，享尽疼爱。

也不像最小的孩子，仅凭年幼就能得到大家的喜欢与偏袒。

老二什么也没得到，却是父母需要帮助时，第一个想起的人。

1.

学校组织寒假研学，目的地是我向往已久的S市。

为了不给家里增添负担，我每天省吃俭用，利用放学时间兼职挣钱。

只需要让父母在家长那一栏签字表示同意，我就可以实现自己的愿望。

谁料妈妈看到知情书的瞬间，脸色忽地阴沉下来。「你想去旅游？」

我心头咯噔一跳，小声道，「不是，是学校组织的研学活动，每个同学都要参加的……」

她的声音很低，语速却越来越快，我知道这是她爆发前的表现。

「辛怡，我们家什么情况你还不知道吗？你姐姐现在是最关键的高考时期，课后辅导资料费都要钱；你弟弟才上幼儿园，小孩子身体长得快，他又不能像你一样捡你姐姐剩下的衣服穿，所有的吃穿用度都要买新的。家里的钱我恨不得掰成五份花，你现在跟我说要出去玩？」

她不耐烦的将知情书扔到一边，我慌乱抬头看她，「不是……我知道你们辛苦……」

妈妈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立马打断了我的话，狠狠拍着桌子，厉声喝道。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是这么自私！」

条件反射地，我的眼泪唰地掉了下来。

妈妈眼中的厌恶更盛，「你为什么总是这么让人不省心。」

这句话让我愣在原地。

每年的寒暑假我都在呆在家里，从来没有一次和朋友出去玩过。

因为爸妈工作忙，姐姐要留校上课，弟弟没人照顾，只有我是个闲人。

于是我饿了一顿又一顿，摸索着学会了做饭。

又一点点，学会了给弟弟换纸尿裤。

一次做饭时，弟弟不小心从床上摔了下来头顶摔了个大包。

爸妈回来后轮流将我骂了个狗血淋头，说我是个没用的东西。

他们说，只是让你好好在家呆着，为什么连照顾弟弟这点小事也做不好。

可这也是我的错吗？

2.

之所以将这件事告诉妈妈，是因为我想要看到她支持我的决定。

我告诉自己，妈妈只是不善言辞，只是刀子嘴豆腐心，她一定是是爱我的。

有些人，有些事情，在失望一次就应该想通的。

昨夜她的反应却如同一把刀，深深的扎进了我的心。

就算妈妈不同意给我签字，我也要去研学。

为了研学我努力了这么久，绝不能轻易放弃。

我模仿着妈妈的字迹，在家长那一栏签下了她的名字。

第二天老师检查到我时，忽然停了下来，眉头轻轻皱起。

我紧张地攥紧手，感觉心都快要从胸腔中跳出来。

幸好，她并没有看出什么异样。

我成功获得了研学的资格，连带着心情也愉悦了起来。

妈妈见我安分守己，以为我放弃了去研学的想法，长叹一口气道。

「辛怡，妈妈也想让你见世面，可现在家里这情况，我也没办法。等以后你工作了，自己想干什么再去干，妈绝不会干涉你，好吗？」

我沉默着扒拉碗里的米饭，没有应声。

姐姐的声音从卧室传来。

「妈，学校又要交课后辅导费了。两万五，你记得交一下啊。」

妈妈抬头，干脆利落道，「好。」

像是怕我多心，她夹了块鸡肉放进了我的碗里。

「你姐姐现在正是学习的关键时候，该花的钱一点也不能马虎。你能理解我的吧。」

我不知道妈妈为什么对待我的态度和姐姐迥然不同。

家里虽算不上富裕，但也足以让我们保持在一个较高的生活水准，姐姐上得起私立高中就是例子。

是因为我要的太多了吗？可研学费只要一千五，况且我已经攒够了，她为什么连签字点头也不愿意。

姐姐辅导班要花那么多钱，弟弟也是，可为什么妈妈从来不会不耐烦呢。

我沉默着起身，那块鸡肉完好无损的留在碗底。

妈妈比我先一步起身，捶打着自己的肩膀。

「累了一天。辛怡，刚好你也吃完饭了，能不能帮妈妈把碗洗一下。」

此时刚好弟弟睡醒，他摇摇晃晃走出房门，看见妈妈后，他高兴的晃着小手。「妈妈。」

妈妈神情温柔，弯下腰将弟弟抱住，「睡得好不好啊。」

眼前母慈子孝的一幕深深的刺痛了我。

她没有理会我的回答，或者说根本不在乎我的回答。

视线被泪水模糊，连呼吸也变得困难。

我终于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这个家里既不缺钱，也不缺爱。

只是，他们的目光从来没有落在我身上。

3.

出发前一夜，我一遍遍清点着自己的行李，生怕落下什么。

我幻想着S市的风景，憧憬着与同伴在一起的快乐时光。

我太开心了，以至于连妈妈都注意到了我的反常，罕见地敲响了我的门，「辛怡，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觉。」

我只当她是一时心血来潮，将桌上的证件塞进口袋，慌忙应道，「马上马上。」

本以为一切顺利，没想到在火车站检票时，我翻遍浑身上下也没能找到身份证。

大脑轰的一下炸开。

怎么会，我昨晚明明收好了。

我四处翻找无果，无措地看向李老师，争取着最后的机会，「老师，我好像把身份证落在家里了。」

「我想回家去找找。」

老师并没有责怪我丢三落四，而是神情温柔地拍了拍我的肩，安抚道，「辛怡，你先别担心。距离发车还有半个小时左右，我记得你家离这里并不远，你现在回去找找，或许还赶得上！」

「实在不行的话，我也可以带着你改签下一趟火车，你不要担心。」

她的温柔给予了我莫大的鼓励，我扭头冲出火车站，飞速冲向家。

我大步跑上楼，喘着粗气。

一抬头，看到妈妈站在门口，显然是已经等了很久。

妈妈神情阴沉，我这才看清她手里捏着的，正是我的身份证！

我宁愿相信是我不小心弄丢了它，而妈妈恰好捡到，急着想要把它给我。

「妈妈，谢谢你帮我找到了它。火车马上就要开了，我得抓紧时间，」

我僵硬地笑着，向妈妈伸出手。

而她一开口，便粉碎了我天真的幻想。

「我记得我说过不允许你去，你有钱去研学，怎么不想着拿给家里用？」

我呆呆的站着，呢喃道，「可家里不缺钱啊。」

「一研学就是十几天，你不在家，弟弟谁来照顾。你奶奶和外婆年纪大了，多多少少都有些慢性病。我和你爸每天都要上班，有时候忙得连家也顾不上回。本来只要你寒假和往常一样呆在家里就好，现在因为你的自私所有人的计划都被打乱了。」

她理所当然的语气仿佛这些事本来就该交给我。

可我从一开始照顾弟弟，只是想让父母觉得我懂事从而更加的喜欢我而已。

现在妈妈却因为我想拥有属于自己的时间，认定我是一个自私的人。

明明弟弟才是麻烦的根源。

既然是弟弟的存在打乱了一切人的计划，当初为什么不把他流掉？

明知道没有时间照顾，为什么还是要生下第三个孩子。

为什么……就是不爱我。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那一瞬间的感受。

眼前人的面孔突然变得十分陌生，仿佛这十几年来在我身边的只是一个和我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火车就要开动了，轰鸣声似乎就在耳边，

我顾不得其他，伸手去抢，妈妈抬手躲过。

「连自己的亲生弟弟都不愿意管，现在还是满脑子只有玩乐。我真是白养你到这么大了。」

还没等反应过来，一个巴掌狠狠地落在了我的脸上，我踉跄摔倒在地。

脸上火辣辣的痛感提醒着我这并不是错觉。

妈妈当着我的面，将证件掰成了两半。

我瞬间僵在原地，苦苦维持理智的那根弦彻底断开。

「行了，这下你总能老实点了吧。」

她一把将证件扔进垃圾桶，弟弟的哭声从卧室传来，尖锐刺耳，惹人心烦。

也许是撞到了头，也有可能只是因为饿了。

妈妈头也没回，匆匆赶回屋。

我呆愣在原地，脸上的痛感还在持续。

我不知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眼泪一颗颗涌出。

老人常说，家中排行第二的人，最不受待见。

既没有像第一个孩子在父母的期待中降生，享尽疼爱。

也不像最小的孩子，仅凭年幼就能得到大家的喜欢与偏袒。

老二什么也没得到，却是父母需要帮助时，第一个想起的人。

我总算能够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在他们的心中，我只是一个工具。

4.

我终究还是没能赶上那趟火车，与研学的梦想失之交臂。

从同学口中得知李老师那天在火车站等了我整整一个下午后，我更是羞愧难当，不敢面对她的询问。

老师有几次想找我谈心，被我以各种理由搪塞了过去。

寒假我照旧呆在家里照顾弟弟，唯一不同的是每当听到他的哭声，我就想死死捂住他的嘴，让他永远也发不出声音。

他的哭声无时无刻不提醒着我，妈妈那肆无忌惮偏袒的爱意。

心里有颗满是恨意的种子，落地生根。

浑浑噩噩过了很多天后，唯一能让我感到轻松点的，是姐姐高考已经结束的事实。

最起码，让妈妈少了苛责我的理由。

出成绩那天，姐姐哭着说自己没有发挥好。

妈妈神色平静，耐心地安抚她，「一次失败并不能说明什么，人生的路还有很长，只要你愿意努力，总有成功的那一天。」

可我清楚的记得，偶然间翻开姐姐的资料时，映入眼帘的是大片的空白。

她向妈妈要完辅导费后不久，自己就换了一部崭新的手机。

我不相信向来聪明的妈妈会察觉不到这些问题，可她还是满眼温柔，安慰道。

「你从小就是个省心的孩子，偶尔犯了错，我又怎么会舍得怪你。」

姐姐的志愿是离家很远的B市，当我听到这一举动得到父母的支持后，却不由愣住。

妈妈明明说过，大学最好不要出市，这样离家近，以后有什么事也方便。

可她却让姐姐离开了。

她说，「姐姐想出去看看就去吧，家庭不应该成为束缚孩子的理由。」

妈妈远比我想象的更加开明。

这是不是说明，从一开始，妈妈想束缚的只有我而已。

姐姐上大学这些年，我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

街坊邻居夸我是个省心乖巧的孩子，羡慕妈妈真有福气。

她摆了摆手，「唉，辛怡这孩子没有老大聪明，但好在愿意努力。本来我以为辛怡只能上个职高，没想到她还能考上一中。」

我站在一旁，紧紧抿着嘴。

妈妈见我如此，推搡着我，「你叔叔阿姨夸你呢，还不赶紧说谢谢？」

我垂着头，不愿说话，她指着我，一副了然的模样，「你看，光学习好有什么用，性子呆得像个木头，以后说不准还不如老大。」

怎么会有人，会当着外人的面将自己的孩子批评的一无是处呢。

5.

高中有住宿制和走读制两种模式。

我选择了住宿制，妈妈说本想着让我走读好给照顾弟弟。

但在这一点上，我固执己见，她拗不过我，又说，既然我选择了住宿制，那在学校的一切开支就由我自己承担。

我没有说话，接受了她的决定。

因为没钱，不能按时吃饭，我饿出了胃病。

趴在桌子上疼得无法动弹时，我在心底暗自发誓。

总有一天，我会彻底逃离这个让人窒息的地方，再也不会回来。

高三时，班里来了个新的班主任。

「大家好，高三一年就由我带领你们前进，祝愿我们每个人都有光明的未来。」

声音莫名的耳熟，连心跳也快了许多，

我深吸了口气，鼓起勇气抬头。

是她。

研学时的带队老师，我记得她拍着我的肩膀，一遍遍安抚，说，「你别担心。」

四目相对，时间的流逝似乎都变慢了些。

她冲我露出一个笑，似乎完全不介意我这几年的避而不见。

「辛怡，好久不见啊。」

我下意识弯起嘴角，她又说。

「还记得吗，我们说好了，一起改签坐下一趟火车。」

「高考结束后，我们就出发。」

阳光洒在老师身上，宛如童话里的天使，她告诉我一切都还有希望。

从那天起，我刻苦的学习又多了一层理由——和老师一起，坐上驶向梦想的那班列车。

夜里，妈妈敲开房门，走了进来。

「眼看就要高考了，辛怡，你姐姐辛苦读书这么多年，去了离家最远的B市。这些年和家里的联系很少，逢年过节也不怎么回来，现在看来大学读得远还是不方便。」

「辛怡，你就听妈妈的话，到时候就报市里的师范大学，毕业以后在咱们家附近的小学工作，到时候也能带带你弟弟。」

「你弟弟现在上小学了，你也不用操太多心，帮着我们辅导他的功课就行。」

她笑着替我策划未来的一切，我低着头认真做试卷，连头也不抬。

这道题有一处不太懂，我想好好研究一下。

妈妈喋喋不休地说着大学离家近的好处，打乱了我的思绪。

我深吸了口气，「妈，你能先出去吗？」

妈妈的笑容僵在脸上，手攥成了拳头。

我知道她又要开始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妈妈声音刺耳，厉声喊道。

「我生养的孩子一个两个都不待见我，难道都是我的错不成。就为了那一次研学，你至于和我闹那么久吗？我一天天供你吃管你穿，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意！」

我内心没有丝毫波澜，面无表情抬头，「妈，你闹够了就出去吧。作业很多，我得做很久，你不要再打扰我。」

「好吗？」

她愣在原地，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平静的应对她的刁难。

在她的印象里，我从来都只是一个挨了骂便躲到墙角不停掉眼泪的懦弱孩子。

她不知道的是，我哭从来都不是因为委屈或者害怕。

我是在为遭遇不公平的自己流泪。

直到那天眼泪流干，我终于明白一个道理。

天底下就是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

他们并不是不爱所有的孩子，他只是不爱我。

没有任何缘由。

6.

我三次模考的成绩都稳定在六百分以上，李老师高兴的抱住我。

「辛怡，按照你现在的成绩，一定能考一个好大学。」

我看到她眼尾的皱纹，心头一阵酸涩，还是没忍住解释道。

「老师，那天我并不是故意不来，只是……」

李老师摇了摇头，阻止了我接下来的话，「我都知道。当年我问谁想去参加研学时，你的心思就差写在脸上了。我知道你没有回来一定是有其他的原因，」

「辛怡，有句话我想告诉你。」

她顿了顿，深深吸了口气。

「我们无法选择出身，却可以选择自己的人生。」

心头忽地一颤，眼泪吧嗒落了下来。

李老师她什么都懂。

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老师尚且明白我的处境与渴望。

生我养我的家人却丝毫不在乎我的感受，私自规划我的人生。

李老师将我拥入怀中，温柔道。

「哭吧，哭过后就会好起来。」

高考时的状态比模考时还要好上几分，我知道成绩不会有任何问题。

梦想触手可及。

回到家后，我看到餐桌上放着一个小小的蛋糕，

「你以前不是老嚷嚷着想要吃蛋糕吗？今天我特意给你买了。」

「你的分数比那所师范的分数要高得多，一定能稳稳进去。

「以后你就在咱们家附近工作，买个房子，有什么事叫你也方便。」

我和姐姐的生日只差了三天，为了省事，妈妈总会将把我和姐姐的生日合并在一起。

先是给姐姐唱生日歌，接着拔掉三根蜡烛，从姐姐身上摘滤昼下生日帽戴到我头上。

我抗议了很多次，他们从来不听，后来他们觉得烦了，干脆连这一步也省去了。

我没有拥有过属于自己的蛋糕，

她还在美美幻想，我看着蛋糕，没来由问道。

「我可以不买房子住在家里吗？」

她愣了一下，下意识道，「那怎么行呢，这房子要留着给你弟弟娶媳妇用。」

我被这个荒唐的理由逗笑，「他才上二年级。」

妈妈避开我的眼神，声音有些没底气。「总会长大的。」

我追问，「那你们会给我买房子吗？」

她犹豫了一下，「你姐姐要嫁人，陪嫁要准备得多，到时候恐怕没有……」

我合上眼，苦笑道。

「妈，你觉得这样公平吗？明明我也是你的孩子。」

妈妈罕见地沉默了下来，我看向她，期待她的回答。

她沉思了好一会儿，道。

「辛怡，从小到大你最听话。这次你就听妈妈的，好吗？」

依旧是这样，她没有任何改变。

心狠狠沉到底，我露出嘲讽的笑，将这些年的委屈尽数倾吐而出。

「我来告诉你，你为什么非要我留在市里。」

「因为你们老了，想有个孩子在身边照顾你们。你们舍不得麻烦姐姐，因为她是你们的第一个孩子，你舍不得她吃苦！你们也没考虑过弟弟，因为他是你们唯一的儿子！只有我！你思考再三发现，只有我傻傻渴望你们的认可，拼命努力想要你们多看我一眼！」

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我看到妈妈僵硬的神情。

她挤出笑，「你这孩子，说两句话怎么还哭上了。」

「妈又没打你也没骂你，你哭什么哭。」

我一把拍开她的手，抹去眼泪，怒喊道，「因为饮食不规律我得了胃溃疡，每天晚上疼得睡不着觉。我高二那年低血糖住进医院也是同学在照顾我，直到出院也没有人给我打过电话，更不用说腾出时间来看我一眼。」

「你看不到我的付出，也不会主动关心我。」

「你们既然这么爱姐姐和弟弟，那就让他们来照顾你。」

「我绝不会留在这里！」

我受够了这个家，受够了他们对我的冷落，我心道，随便吧。

我讨厌这里。

闻言妈妈似乎知道示弱已经对我没有用了，噌地站起来，眼里满是对我的失望，怒斥道。

「那你爸爸要死了，你也要视而不见吗？」

我猛地噤了声，一时间空气无比安静。

我不敢相信的反问道，「你说什么？」

妈妈看着我，一字一句道，「你爸爸查出了绝症，知道后，你还是选择离开吗？」

7.

爸爸得绝症的消息让我瞬间不知如何是好。

虽然爸爸因为工作原因并没有太多时间和我相处，但每次他的出现都会或多或少缓和我和妈妈的矛盾。

初二生日那天，是加班到深夜的爸爸送给了我一张最喜欢的歌手专辑。

那是我收到的唯一礼物。

他说，「庆祝我的女儿又长大了一岁。」

跟着妈妈来到医院时，我看到爸爸躺在床上，面色憔悴。

手控制不住颤抖着，鼻头一酸，眼泪就忽地掉了下来。

「爸……」

他虚弱地睁开眼，勉强扯出一个笑。

「你怎么来了，就要高考了你应该好好学习才是。」

印象中爸爸总是坚强的，眼前的他消瘦了不少，恐怕真的出了什么事。

妈妈对我说，「就算你对我有很多不满，可你爸爸从来也没有亏待过你。」

「医生说他想要至少需要三到五年，你难道真的忍心错过你爸爸最后的时日吗？」

爸爸神色一僵，将目光投向妈妈，妈妈接着说，「师范大学有什么不好，女孩子就应该好好当个老师，又稳定又清闲。」

「辛怡，你再考虑考虑。」

爸爸猛地咳嗽起来，妈妈摆了摆手，道，「我来照顾他，你先回去吧。」

我犹豫着看了爸爸一眼，后者向我点了点头，「辛怡，学习要紧，别因为我耽搁了高考。」

我走出门，爸爸和妈妈不知在病房里聊着什么，争吵了起来。

「我这病，你是怎么给辛怡说的？」

「这你就别问了，我要不这么说，她都不知道要考到哪儿去。如果她愿意好好听我说，我怎么会这么做。」

「可你……」

「行了行了，小点声。」

他们的声音迅速低了下去。

手机来电铃声响起，是李老师打来的。

我接通了电话，李老师声音里是藏不住的雀跃。

「辛怡，我记得你对工科感兴趣。以你的分数考H大的机械专业不成问题。」

「这是我为你找到的，最适合你的专业了。」

我低下头，想起爸爸脸色苍白的模样，没有说话。

高考如期而至，成绩也和我预料中的一样，足以考上我心目中的大学。

出成绩那天，李老师满眼是光，拉着我在火锅店大吃了一顿。

她欣慰道，「现在我终于可以履行和你的约定，完成未完成的旅行了。」

「辛怡，你知道吗？得到你没有放弃学习反而考进了最好的高中这一消息时，我是很开心的。」

「老师，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还是忍不住，道出了长久以来压在我心头的疑问。

为什么李老师会对我这么好，为什么她认定我可以摆弱原生家庭。

李老师深深的看了我一眼，眼底是我读不懂的复杂情绪。她微微一笑，轻声道。

「辛怡，这世界上，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在承受毫无缘由的恶意。」

「我想帮你，也是想帮助过去的自己。」

原来李老师和我一样，也成长于这样的家庭环境。

知道她帮助我的理由后，我反而更加愧疚起来。

我低下头，没再说话。

录取结果出来的那天，妈妈看着师范大学的录取消息乐得合不拢嘴。

李老师给我打了无数个电话，我一个也没有接。

我不敢面对她的质问，更不敢看到她脸上的失望。

我又和之前一样，选择了向生活妥协。

李老师，你说的繁华城市，我也想去看看，可我的爸爸生病了，我做不到视而不见。

他是这天底下，唯一一个还在意我的亲人了。

8.

来到师范大学的那天，室友都很好奇我这么高的分数怎么会选择这所二本学校。

我说，我的爸爸生了重病，我都留在这里照顾他。

她们看向我的眼里有同情、有怜悯。

假期期间我去医院看望了爸爸很多次，他依旧在病床上躺着，好在气色看起来有所好转。

只是每次看到我时，他总会避开目光，念叨着我真是个好孩子。

这时一个短发女生问道，「你爸爸住在哪所医院，我的妈妈也是医生，或许可以帮到你。」

我看向她，她挠了挠头，「我叫陈橙。辛怡，看起来你很在意自己的家人，我想着，如果能帮到你……就更好了。」

陈橙不好意思地露出一个笑，看起来温柔友善。

我心中一暖，原来这个世界并不总是充满自滤昼私与刻薄，和李老师一样善良正直的人还有很多。

有黑暗与不公存在的地方，也会存在着爱和温暖。

我弯起嘴角，陈橙神情忽然变得慌张，她走上前抹去我眼角的泪水。

「辛怡，你怎么哭了。」

我愣住，心道，原来还是哭了啊。

我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

可当有人向我表达善意时，我才发现自己依旧是那个渴望爱的孩子。

我轻轻回她一个拥抱，「很高兴认识你，陈橙。」

大学生活是难得的一段较为平静的时光，铝驺妈妈没有再找过我的麻烦。

更有几次还主动给我发了生活费，让我好好照顾自己。

生活费虽然不多，可也代表了妈妈对我的关心和认可。

爸爸也出了院，为了防止加重病情，每天呆在家里休息。

我以为生活会一直这样平静下去，直到一天晚上，陈橙带着化验单找到我。

她神色凝重，语气严肃，带来了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

「辛怡，你的爸爸并没有得什么绝症。」

「他做的只是一个普通的阑尾炎手术。」

我僵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她。

「什么？」

我喃喃道，「可他明明住了将近一个月的医院，病情有所好转后，才能回到家里。」

「前不久住院部有一名大夫被查出私收红包，绿洲予以开除处分。而他，就是你爸爸床位的负责人。」

陈橙斩钉截铁地说，我只觉得天旋地转。

「陈橙，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腿有些软，我抓住陈橙的胳膊稳住身子，茫然的抬头看她。

我是为了好好照顾爸爸才选择留在这里，因为爸爸是这世界上唯一对我好的亲人。

可现在有人告诉我，爸爸的病是装的。

他们为了将我留在市内不择手段。

我本以为爸爸和妈妈不同，可现在看来，他们都是一丘之貉。

回过神时，我已经泪流满面。

陈橙满眼不忍，可还是开口，道出了那个我不愿接受的真相。

「你的父母联合起来骗你，只是为了将你一辈子困在身边。」

「辛怡……你被骗了。」

9.

我攥紧那张诊断单，假装对一切都毫不知情，走进了家门。

爸爸见是我，连语气都上扬了几分。

「辛怡，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下午没课吗？」

往常看到爸爸的笑脸，我都会觉得欣喜。

一来是为爸爸日渐好转的身体感到开心，二来是因为我总算能够得到父母的正视。

可到了今天我才明白，原来爸爸对我这么好是因为对我心存愧疚。

难怪他之前会选择避开我的眼神，难怪第一次在医院见面听到妈妈的说辞时，他有一瞬间的僵硬。

他甚至不用和妈妈提前串通，只需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妈妈心中所想。

然后，自然而然地联合在一起欺骗我。

我垂眸，没有理会他，将诊断单扔在桌子上。

爸爸在看到诊断单的一瞬间便僵在了原地，妈妈的声音从卧室传来。

「辛怡，你爸跟你说话呢，你听不见吗？」

她从卧室走出，看到诊断单时先是愣了一瞬，接着拔高了声音。

「你去医院调查我们了？辛怡，你怀得什么心思？」

「爸爸只是做了一个阑尾炎手术。而你们为了让我报市内的大学，编造出爸爸得了绝症的谎言，对吗？」

她表现得那么理所当然，仿佛我才是不懂事的那个人。

心中满是怒气，我极力控制好情绪，「为了照顾爸爸，我放弃了H大的机械专业，现在你告诉我，一切都是假的？」

妈妈毫无愧疚的看着我，「对！师范大学有什么不好？」

「现在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你就是跟我们闹又有什么用。」

爸爸眼见情况不对，开始打圆场，「这件事我和你妈都有错，可我们也是舍不得你。你姐姐跑那么远我们连见一面都难，只剩你这一个女儿，妈妈想把你留在身边也是情有可原。」

我总算明白为什么记忆中的爸爸总是比妈妈要好些。

他从来不正视问题背后的原因，只会避重就轻，一味敷衍。

心中怒气愈盛，我攥紧拳头，吼道，「你也一样！你以为你和她有什么不同，都是一样的自私！我在学校挨饿的时候你忙着工作，我在家做饭被油烫伤的时候你忙着陪弟弟。我受够了！」

「你以为我读了市里的大学事情就会如你所愿吗？我告诉你，不可能！」

「我绝不会让你们操控我的人生！」

也许是我压抑了太久，又或者是攒够了失望。

我抄起板凳狠狠摔在地上，瞬间四分五裂。

妈妈见状怒不可遏，她冲上前，揪着我的衣领，「辛怡，我养你这么大，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我告诉你，这个师范大学你读定了！」

眼前是面目狰狞的妈妈，一旁是沉默不语的爸爸，

弟弟又开始大哭，刺耳的声音终于崩断了我最后一丝理智。

我推开妈妈，大步冲进厨房拿起菜刀，一刀狠狠砍在墙上，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

「别他妈吵了！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积在心头的怒气终于释放了出来。

我狠狠地瞪着眼前的人，握紧了手中的菜刀。

这是我这一生唯一一次用这样的语气和人说话。

我顺从，屈服，让步，接受。

直到今天，我终于开始反抗。

我再也不愿，再也不愿为了所谓的亲情，蹉跎自己的人生。

我受够了。

「我不会接着读大学的。」

爸爸妈妈僵在原地，脸色苍白地看着我，就连只会哭闹的弟弟也闭了嘴。

终于肯安静会儿了，我心想。

这么多年来，总是在吵，吵得我头疼。

我声音平静，「我要退学，回高三复读。」

「我要上H大，你听懂了吗？」

妈妈还想说话，爸爸率先点头，「好，我答应你。」

我抬起刀，看到妈妈向后退了一步。

原来妈妈也会害怕啊。

我问她，「我明明什么也没有做错。」

「你为什么就不愿意多看我一眼。」

在她开口之前，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像之前她无所谓我的回答一样，如今我也不在意她的回答了。

我要走向没有他们的未来。

走向属于我的未来。

10.

我只花了不到一小时，就收拾好了自己的所有行李。

离开宿舍时，陈橙抱住了我，她轻轻将我的碎发别至耳后，神情温柔。

「辛怡，我早就说了，你值得拥有更好的人生。」

她还是笑着，一如往常。

我抬起胳膊回抱住她，低声道，「谢谢你为我做的这一切，陈橙。」

「我答应你，我们还会再见的。」

来到教室门口时，我终于又一次看到了оазис李老师。

她和从前一样，儒雅随和，站在讲台上侃侃而谈。

我看得入了神，仿佛回到了高三那年。

「大家好，这一年就由我带领你们前进，祝愿我们每个人都有光明的未来。」

她似乎注意到了这边的异样，停下动作朝我看来。

心快速跳动着，我攥紧拳头，迎上她的目光。

李老师脸上是一副早有预料的表情，仿佛她早就知道，我不会甘心留在市内。

仿佛她早就知道，我会为了自己重新迈出这一步。

老师脸上扬起一个笑脸，我走到她身边。

听到她小声道，「这次说好了，要一起去旅游。」

「决不食言。」

我点了点头，极为认真回应道。

「好。」

抓不住的东西，伸手都是多余的。

为了不再受家里的影响，我与他们彻底断开了联系。

所有的学费住宿费都靠我之前存起来的钱。

爸爸中途找过我几次，劝我不要和家里置气。

说他们也是迫不得已。

妈妈也来闹过，但都被李老师以学习为由请出了学校。

再也不会有人来阻挠我了。

我拼了命似的学了一整年，心无旁骛，只为给自己一个交代。

高考如期而至，结果也并没有辜负我的努力。

668分，是命运给我的回答。

这一次，是李老师站在我的身旁，见证着我收到H大的录取通知书。

她的眼底泛着泪花，比我还要高兴几分。

「辛怡，你做到了。」

「我们的努力终于得到了回报！」

当我和李老师坐上那辆开往S市的列车时，我内心复杂，充满感慨。

兜兜转转，我终于还是如愿以偿。

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风景，我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我会重新拾起初中被搁置的梦想，给那时的自己一个交代。

我会考上理想中的大学，将生命奉献给热爱的专业。

所有错过的，失去的，遗憾的，我会一个个捡起来。

拼凑成美好光明的未来，送给不断前行的自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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