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吉甫故里之争：为何泸州才是中华诗祖的故乡？

翔子推理师 13小时前阅读数 0 #历史

文：宋翔（翔子史前推理师）

诗和酒均是上古祭祀重要的元素，诗酒不分家，四川是《诗经》重要采集地及《诗经》最早编纂者尹吉甫的故里，这一结论不仅佐证了泸州“诗酒之城”的深厚文化底蕴，也为当地的泸州老窖、郎酒、诗春秋酒、仙潭酒乃至其区域的五粮液、茅台酒等，找到了文化之根源，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和发展提供了新的视角和依据。

引言

尹吉甫故里之争的现状

《诗经》最早的采编者是被誉为中华诗祖的西周宣王时期国师尹吉甫，这是基本共识。但很多人可能没有注意到，他还是中国有史以来记载的有名有姓第一个文化名人。

关于尹吉甫的籍贯，目前存在分歧，主要有两个说法：湖北房陵或四川泸州（古江阳），两者皆有众多文献和传说证据佐证。笔者通过多年综合研究，结论更倾向于泸州。

权威核心刊物《文史杂志》2024年曾刊发署名“赵永康”题为《尹吉甫籍贯考》重磅文章，其结论“尹吉甫故里不在泸州”的论断至今仍存在很大影响。笔者通读其文，发现其论据仅多基于对古今文献的片面解读，而忽略了大量支持尹吉甫为泸州人的主流历史记载与周边其它逻辑证据。以下，是笔者对该学者文章观点逐一提出的反驳。（该学者文章全文附于本文最后）

关于《水经注》与《琴清英》的解读

该学者观点

尹吉甫是江阳人之说，始见于郦道元《水经注》：江水又东，过江阳县。扬雄《琴清英》曰：“尹吉甫子伯奇，至孝，后母谮之，自投江中，衣苔带藻，忽梦见水仙，赐其美药，思惟养亲，扬声悲歌。船人闻之而学之，吉甫闻船人之声，疑似伯奇，援琴作《子安之操》。”《水经注》认为，扬雄的《琴清英》是尹吉甫为泸州人的证据。然而《琴清英》并没有说尹吉甫是江阳（今泸州）人。郦道元把江阳与《琴清英》这两件风马牛不相干的事物拉扯到一起来，作为尹吉甫是泸州人的证据，不合逻辑。又《琴清英》之书已佚，无从稽证。即使真的说了尹吉甫是泸州人，也只是个孤证，而史家孤证不取。

笔者观点

这段文字是《水经注》在讲述江水流经江阳（泸州）时，引述了西汉文豪成都人扬雄在《琴清英》里记载的尹吉甫父子发生在这里（江阳）的悲剧故事。这是古文献考证地望时常见的情况。如果扬雄记载的尹吉甫的故事与江水流经到江阳（泸州）时“风马牛不相及”，郦道元莫名其妙提他干嘛呢？

（《太平寰宇记》记载尹吉甫故里在泸州）

（《方舆胜览》记载尹吉甫泸州人）

关于清代《直隶泸州志》及相关遗迹的分析

该学者观点

清代嘉庆《直隶泸州志》说：“罗东山，尹吉甫故第及其茔兆皆在焉。”坊间又传，当地还有尹吉甫马氏夫人的墓葬。实际考察其地，痕迹全无。所谓“抚琴台”，只是块形状巨大，不知何年山崩，脱离山体，坠落山腰的山石。直到清代，才被列为“泸州八景”。说“尹吉甫是泸州人”，找不出文物与考古学材料作支撑。

笔者观点

以上至少说明在清代时期，还没有大兴文旅产业时，当地确有尹吉甫有关在地传说。但如果说非要找出某个西周时期人物存在于某地的文物和考古学证据，至今可能没有一个与尹吉甫同在一时期的人物能满足这个条件，别说西周，甚至就连东周时期的人物，你能确证找到哪怕一个对应的考古学证据吗？这个要求太缺乏现实感。

（山西平遥尹吉甫寺庙碑文：吉甫江阳人）

关于《华阳国志》的记载与解读

该学者观点

晋人常璩撰写《华阳国志》，广泛搜采、著录蜀中传说、旧闻，只字未言尹吉甫，更无论其生长江阳。常、郦之后二百年的北魏郦道元《水经注》，把尹吉甫记于江阳（今泸州），实无证据。今者，有人大言炎炎，说“《华阳国志》记载尹吉甫是泸州人。”应是没有读过《华阳国志》，或者未读懂《华阳国志》。

笔者观点

这里该学者提及晋代成都人常璩写的巴蜀地方志《华阳国志》里没有提及“尹吉甫”，因此推论尹吉甫就不可能在华阳蜀地。针对以上论述，可以从两方面反驳：

一、《华阳国志》与《蜀王本纪》一样，在流传过程中散逸了很多信息内容。虽然现今版《华阳国志》里找不到直接出现“尹吉甫”的文字，但是在很多文献里其实都有提到或者引用《华阳国志》记载的尹吉甫事迹。比如明代《蜀中广记》记载“吉甫盛蜀，纪《华阳国志》皆称吉甫江阳人”，意思就是尹吉甫在蜀地声名显赫，《华阳国志》中都称他为江阳人。

比如《四库全书·江水考》记载：“绵水至江阳县（泸州），方山下入江、谓之线水口，曰中水江阳县、枕带双流、据江洛会也。昔世祖微时，过江阳县有一子望气者、言江阳有贵儿象王莽求之、而撩煞之后世、祖怨为子立祠于县，谪其民罚布数世〈《华阳国志》云：不使冠带者数世〉扬雄《琴清英》曰：尹吉甫子伯奇至孝后母谮之，自投江中，衣苔带藻，忽梦见水仙赐其美药，惟养亲扬声悲歌，船人闻之而学之、吉甫闻船人之声，疑似伯奇援琴作子安之操”。

二、退一步讲，即使《华阳国志》没有记载到尹吉甫，也不能断然肯定尹吉甫不存在古蜀华阳之地。如果按照该学者这个逻辑，那在尹吉甫时期同样存在华阳之地的金沙遗址事件《华阳国志》也没有记载，更别说三星堆遗址的信息了。是不是因为《华阳国志》没有记载金沙和三星堆，就认为他们不存在于华阳蜀地呢？

关于尹吉甫身份与蜀地关系的探讨

该学者观点

周代实行世卿世禄制度，只有周王的同族（姬姓）以及与周王族为婚姻的贵族（如姜姓等），始能成为辅助周王执掌朝政的卿士。南宋礼部尚书、录取文天祥为状元的大学者、三尺童子莫不成诵的《三字经》作者王应麟，直言尹乃中州世族，因而得以为周之卿士，其说云：《录异传》曰：“周时，尹氏贵盛，五叶不别，会食数千人。遭饥荒，罗鼎作粥。”《春秋书》：“尹氏讥世卿，然能与周同盛衰者，亦有家法维持之也。”近世纪舆地者，谓尹吉甫蜀人，为作清风堂，其谬妄甚矣。

笔者观点

该学者认为尹吉甫贵为西周贵胄重臣，与西周王族有姻亲关系，尹吉甫应身处姬周王朝中枢的中州，不可能在偏远蛮荒的蜀地。

那么蜀地真的是荒远蛮夷之地吗？《华阳国志》本身就提到“蜀之为国，肇于人皇（伏羲）”。女娲补天（雅安）、黄帝元妃蚕神嫘祖（绵阳盐亭）、黄帝子少昊青阳（自贡荣县）、黄帝子昌意（青衣江）、黄帝孙颛顼（青衣江）、彭祖（彭山）、大禹（汶川）等等华夏先祖人物。商周牧野之战封神神话里的哪吒（宜宾）、二郎神（都江堰）、赵公明、三霄娘娘（峨眉山）、广成子（青城山）、邓婵玉（广元）、慈航道人（遂宁）、燃灯道人（雅安），甚至正史记载中参与商周牧野之战的蜀、彭、僰、羌、泸、微、髳、庸牧誓八国都在四川。

到了东周时期，孔子“访弘问乐”典故中孔子乐理老师苌弘，同样是来自四川资阳，苌弘与尹吉甫一样同样是周朝国师、执数者，如果蜀地是“不晓文字、未知礼乐”的蛮荒之地，这又该如何解释呢？汉代四大文豪，为什么三个都是蜀人呢（成都扬雄、成都司马相如、资阳王褒）？此前，笔者已经撰写了很多文章讲述蜀地存在很多与周有关的联系。比如《资治通鉴》记载“周鼎”沉沦于眉州彭山县鼎鼻山，比如《太平寰宇记》记载“周夷王以上”的周王墓皆在九陇（彭州）这片区域。

以上说明，古蜀地并非“蛮夷之地”，古蜀地与周朝核心政权，并非“不通人烟”。

关于明代《四川总志》及相关文献的分析

该学者观点

明代正德、嘉靖、万历，清代雍正、嘉庆官修“四川省志”，概不承认尹吉甫为泸州人。明正德《四川总志》正言：蜀地近边，民渐染夷俗，好妄援引，以自矜夸。如汉以前泸州为夷地，唯一从武王伐商而已，汉武时始置郡邑，乃谓尹吉甫生于州，岂有此理哉。

今考其据，但言泸有归子山、子矜石、抚琴台耳。然字由人刻，地由人名，“归子、子矜”，谓之“龟子、紫金”亦可；抚琴台，《旧志》云“山石生成，周围十丈。”生成本自混沌，岂天为伯奇然后生此石耶，尤说不通。蜀人但以一山一水之奇，下至祠墓之类，必强求一人一事以实之，凡山名“凤”者，则曰曾有凤凰鸣此山；水名“马”者，则曰曾有龙马见此水；或溪或崖名“老君”者，则曰老子之所经也。

如光武未尝至蜀，泸（州）彭（州）皆有庙，则曰光武避王莽之乱，常用奔至此，故有鸦祭江阳之祠。举此数端，其他怪诞可知矣。又按《一统志》，房陵人物亦有尹吉甫，此固存疑之意。然《诗》之《节南山》篇，朱（熹）注以师尹为吉甫之后，《公羊》讥周之世卿者；《都人士》篇，郑（玄）注以尹氏为周之婚姻旧族。则房、泸二处皆未足信。

笔者观点

该学者这段话认为明代诸多版本《四川总志》均不认为尹吉甫是泸州人，相对来说，这段文字确实是这篇文章比较有证据力的文字。但笔者仔细分析后发现，当时修志的地方官员对泸州本地的认识是有偏差的、局限的。比如他提到“蜀地近边，民渐染夷俗，好妄援引，以自矜夸。如汉以前泸州为夷地，唯一从武王伐商而已，汉武时始置郡邑，乃谓尹吉甫生于州，岂有此理哉”，这意思还是认为蜀地历来是边远蛮夷之地，不可能产生尹吉甫。所有泸州这些和尹吉甫有关的痕迹都是当地人无中生有的，这种“好妄援引，以自矜夸”行为在古代非常常见。泸州尹吉甫诸多传说遗迹是否“浮夸”不得而知，但按照逻辑，如果泸州尹吉甫故里是古代常见的“浮夸”行为，那么，该学者认定的湖北房陵尹吉甫故里难道就不可能存在造假吗？事实上，上文该学者自身引用的古文献就已提到“房、泸二处皆未足信”，意思就是湖北房陵与泸州都一杆子打到为“皆未可信”的范围。

值得一提的是，该学者铁口直断明代《四川通志》“一概否认尹吉甫在泸州”，但是却没有注意到相反却有更多的明代官方文献“肯定”了尹吉甫在泸州。

比如明嘉靖《四川总志》卷十三明确记载：“尹吉甫，江阳人”。明赵鹤岭著有《穆清祠碑记》，其碑记云“周太师尹公吉甫为泸州乡先生首，天下古今望士望之冠冕也。其道德功业文章，备载经史州乘，当与伊周并称。明嘉靖《湖广通志·郧阳府》记载：“（尹吉甫）世传为房州人....又四川泸州志云，甫为江阳人”。

《永乐大典》二千二百一十八卷六模泸州载：“江，《太平寰宇记》泸江在泸州，按郡国志，泸江水中有大关焉。季春三月则黄龙堆没关即平。黄龙堆者昔尹吉甫子伯奇至孝，后母谗之，自投江中，衣苔带藻，忽梦见水仙赐其美乐，扬声悲歌。船人学之，吉甫闻船人之声，疑是伯奇，援作子安之操在此。”《永乐大典》在泸州卷“宫室”又载：“郡县志尹吉甫祠堂在泸州。旧经载，吉甫江阳人。然史传无考，惟郦道元水经载。杨雄《琴清英》云：吉甫子伯奇至孝，后母谗之自沉江中，吉甫援琴作‘子安之操’。此事水经（注）附见于江阳。今泸多尹姓，近世立祠，曰清穆堂。《舆地纪胜》听史堂，在泸州安夷门外”。

（杨慎《江阳病中秋怀》。尹吉甫被誉为“文武吉甫，万邦为宪”）

其后，该学者列举清代及民国及当代诸多学者考证尹吉甫故里“不在泸州”的文章论断，在这里就不累述。（该学者文章全文附后）

综合论证尹吉甫为泸州人的依据

笔者想强调的是，考证一个文化人物的籍贯，除了后世文献作为重要直接证据外，还可以通过其作品内容呈现的线索以及当地环境、山水、风物、相关人物、地理等角度进行侧证、反证，达到立体印证的效果。

笔者通过多年研究，提出了四川是《诗经》采集地、中国最早的诗歌用的是川南土话（泸州话）、诗经采集者尹吉甫是泸州人等观点。找到了《诗经》中出现了很多仅原产于四川的动植物，定位了周南、召南的相对位置，同时也论证了尹吉甫所著《汉广》诗作“汉广”的大致位置。再者，笔者已经撰写了很多文章讲述蜀地存在很多与周有关的联系。大家有兴趣可以更多搜看“翔子史前推理师”公号文章。

综上所述，尹吉甫作为西周时期的名臣，其出生地虽存在争议，但诸多证据表明泸州最具可能。早在西汉时期，杨雄就在《琴清音》中记载了尹吉甫之子伯奇投江自尽后，吉甫抚琴追思的故事。北魏郦道元在《水经注》中也提到尹吉甫与江阳（泸州古称）的关联，这是古典文献中关于尹吉甫为泸州人的最早记载。此外，泸州当地还保留有尹吉甫相关的遗迹和传说，如纳溪区丰乐镇有尹吉甫夫人马氏墓地，尹氏宗祠以及尹氏族谱等历史文献。近年来，泸州学者们也在不断挖掘和研究尹吉甫与泸州的历史渊源，如李云平、董代富、孙孝莲、马尼石、陈善珍、尹杰霖、章明等，通过深入考证，进一步丰富论证了尹吉甫生于泸州、成长于泸州的观点。

结语：学术研究应秉持包容和开放的心态

诗与酒均是上古祭祀重要的元素，诗酒不分家，《诗经》里便有诸多与酒有关的诗句。四川是《诗经》重要采集地及中华诗祖尹吉甫故里，这一结论不仅佐证了泸州作为“诗酒之城”具有的深厚文化底蕴，也为当地的泸州老窖、郎酒、诗春秋酒、仙潭酒乃至其区域的五粮液、茅台酒等，找到了文化之根源，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和发展提供了新的视角和依据。

笔者认为，学术研究应秉持包容和开放的心态，尊重不同观点和地方文化的多样性，避免以权威打压学术争鸣。更不宜将个人学术观点作为准答案带入社会经济活动中。

更多关于尹吉甫与泸州的详细考证，可参考笔者更多相关学术研究，不当之处请予指正！

作者：宋翔（翔子史前推理师，新锐独立历史学者）

美编：张钰欣

附：翔子史前推理师有关尹吉甫往期文章

1.你知道吗？《诗经》最早采编者不是孔子，而是泸州人尹吉甫。中国最早诗歌应是四川话！

https://mp.weixin.qq.com/s/Q0e1jxx4ZFDqWh5GEOK56Q

2.原来《诗经》里的“窈窕淑女”是泸州乐山眉山美女，“周南”“召南”采集地在川南

https://mp.weixin.qq.com/s/Td4UmKeOgkNUNzLLVpYpIA

3.汝阳竟然在泸州，最早杜康酒是泸州老窖、郎酒还是茅台？

https://mp.weixin.qq.com/s/BU_wY-nPEg7CqKvcj8z8FA

4.最早的“汉”源或在泸州宜宾乐山眉山“汉阳诸姬”所在地，大别山即为龙泉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