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回我们说到,在刘备时代,赵云是深受信赖的“大内总管”,却独独未能获得封侯之赏。那么,当历史翻开刘禅与诸葛亮执政的新篇章,这位两朝元老的命运又将如何?那个迟来的侯爵之位,最终是否会降临?他的人生终章,又为后世留下了怎样的评说?
今天,我们接着来看赵云故事的下半场——一个关于承负重托、顾全大局与身后哀荣的故事。
一、新朝股肱:从“翊军”到“中护军”的权责之重
公元223年,刘备白帝城托孤,诸葛亮开府治事,蜀汉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时期。对于老臣赵云而言,他的官职与权责也发生了标志性的、也是实质性的提升。
中护军——执掌“选举”与禁军的核心要职:大约在诸葛亮南征前夕(公元225年左右),赵云的职务从“翊军将军”迁升为 “中护军” 。千万别小看这个变化。在汉末三国的军制中,“中护军”是一个权责极重的职位。它远非普通武将,其核心职责至少包括两项
1 掌武官选举:负责中下级军官的选拔、考核与监督,手握军中人事大权。
2 统中央禁军:掌管宿卫皇宫和中央的精锐部队。
将这个职位授予赵云,是诸葛亮对其忠诚、公正与威望的绝对认可。这等于将蜀汉军队的“组织人事”与“中央卫戍”两大命脉,交给了这位沉毅的老臣。此时的赵云,已从刘备的“私人总管”,转变为蜀汉朝廷的军事核心要员之一。
首次北伐:以“征南将军”行“疑兵之任”:公元228年,诸葛亮发动首次北伐。此时,赵云的头衔已进一步升为 “征南将军” (后迁镇东将军),这是一个地位显赫的常设高级军号(四征将军之一)。然而,他承担的任务却极其艰巨且特殊:
“亮出军,扬声由斜谷道,曹真遣大众当之。亮令云与邓芝往拒…”——《三国志·赵云传》
简单说,诸葛亮让赵云率领一支偏师,在箕谷大张旗鼓,佯装主力,以吸引并牵制曹魏大将军曹真的主力部队。而诸葛亮自己,则亲率主力企图突袭陇右。
这是一个 “高风险、低收益”的配角任务:成功了,功劳是主力部队的;一旦失败或暴露,就要直面敌军主力,承受巨大压力。诸葛亮将此重任交给赵云,恰恰证明赵云是他心中最稳重、最可靠、最能让敌人相信“此乃主力”的不二人选。
二、箕谷之战:败军中的“完师”与高风亮节
战局的发展出乎意料。诸葛亮的主力因马谡失守街亭而功败垂成,全线撤退。赵云的疑兵部队,也因此暴露在曹真主力面前。
失利,但“不至大败”:面对劣势,赵云的表现再次体现其名将之质:
“云、芝兵弱敌强,失利于箕谷,然敛众固守,不至大败。”——《三国志·赵云传》
在敌强我弱、战略意图暴露的极端不利情况下,赵云能够收敛部队,稳固防御,有序后撤,最终将损失降到最低。他的军队,是北伐诸军中建制最完整、损失最小的一支。
被贬与拒赏:顾全大局的典范:尽管赵云已尽力将损失最小化,但按照军法,作为一路兵马的统帅,战败仍需承担责任。因此,战后赵云被贬为镇军将军(军阶较征南将军为低)。更令人感佩的是接下来的细节:
“军退,贬为镇军将军。亮曰:‘街亭军退,兵将不复相录,箕谷军退,兵将初不相失,何故?’芝答曰:‘云身自断后,军资什物,略无所弃,兵将无缘相失。’云有军资余绢,亮使分赐将士。云曰:‘军事无利,何为有赐?其物请悉入赤岸府库,须十月为冬赐。’亮大善之。”——《云别传》(裴注引)
这段记载生动刻画了赵云的品格:
勇于担责:坦然接受贬职,毫无怨言。
治军有方:亲自断后,保全了军队与物资。
高风亮节:在诸葛亮欲赏赐其部队物资时,他以“军事无利”为由坚决拒绝,建议将所有物资存入国库,留作冬日赏赐全军之用。这种顾全国家大局、不谋一己之私的胸怀,令诸葛亮也大为赞赏。
箕谷之败,非但无损赵云名将本色,反而在逆境中照亮了他沉稳、负责、公忠体国的崇高品格。他就像团队中那位永远默默收拾残局、把集体利益置于个人之上的老大哥。
三、身后哀荣:“顺平侯”的盖棺定论
建兴七年(公元229年),赵云去世。他的身后事,为他的历史地位画上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句号。
迟来的追谥与最后的“老臣”:赵云去世时,并未立刻获得谥号。直到约二十年后(景耀四年,公元261年),后主刘禅才追谥了一批故去的旧臣,赵云名列其中。
“初,先主时,惟法正见谥。后主时,诸葛亮功德盖世,蒋琬、费祎荷国之重,亦见谥…外,及关、张、马、黄、庞统、黄忠、赵云乃追谥,时论以为荣。”——《云别传》(裴注引)
请注意这个名单和顺序:关羽、张飞、马超、黄忠、庞统…赵云。他是蜀汉最后一位被追谥的刘备时代核心旧将。这份“迟到”的荣誉,终于将他与关、张、马、黄等人,在官方评价的层面上并列在了一起。
“顺平侯”——一生的浓缩与褒扬:赵云得到的谥号是 “顺平侯”。根据谥法:“柔贤慈惠曰顺,执事有班曰平,克定祸乱曰平。”
“顺”,概括了他谦和、仁德、善待士卒的品格(从他拒绝赏赐、顾念全军可见一斑)。
“平”,既指他办事沉稳、有条不紊(执事有班),也认可他有平定局势、匡扶乱世的功绩(克定祸乱)。
这个谥号,精准地捕捉了赵云一生的两大特质:对内的德性与对事的才干。没有“威”、“武”、“壮”等刚猛之字,却以“顺”、“平”二字,勾勒出一位德才兼备、以柔克刚、堪为典范的社稷之臣形象。
刘禅在追谥诏书中动情地写道:“云昔从先帝,功绩既著。朕以幼冲,涉涂艰难,赖恃忠顺,济于危险。” 特别提到了长坂坡的旧恩。这份来自君主的个人化感念,为赵云的一生增添了浓厚的人情味。
回顾赵云在刘禅时代的历程,我们看到的不再是职位上的“落差”,而是一种历经时间沉淀后,愈发清晰的价值认同。
他从一位深受先主信任的“腹心之臣”(中护军),到承担最艰巨战略任务的“国之干城”(北伐疑兵),最后在逆境与身后,以其无可指摘的品行与顾全大局的胸怀,赢得了举国上下的尊敬,获得了那个最能定义他一生的谥号——“顺平”。
他不是演义里那个毫无瑕疵、战无不胜的“神”,而是正史中那个有担当、有风骨、有温度的真实英雄。他的伟大,不在于常胜,而在于在任何处境下都能持守的本分与品格;他的荣耀,虽迟但到,却因其厚重的人格底色而愈发显得不朽。
赵云的一生告诉我们:功业或许会被时势所限,但一个人所立下的典范,却能超越胜负,光耀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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