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元寿曾发出疑问：为何戴着脚铐跳舞的样板戏不断回潮，而京剧却落寞了？郭兰英也直言不讳：别整天崇洋媚外，实事求是，现代戏剧就没有超过样板戏的！其实关于样板戏的争议至今不休，去除时代因素，用客观眼光看待更为贴切。 在传统京剧艺术的发展历程中，“样板戏”无疑是一个具有独特地位且充满创新色彩的存在。在诸多方面的探索与突破里，念白这一元素的表现尤为突出。“样板戏”在念白方面遵循着从生活出发、从人物出发的原则，大胆采用京白这一表现形式，巧妙地在生活真实的基础上雕琢出艺术真实，让念白不仅具备生活化的质朴质感，更拥有了独特的音乐感和节奏性，仿佛为传统京剧念白注入了一股鲜活且灵动的全新力量。 就拿本场戏来说，导演阿甲在处理革命家史的讲述方式上，展现出了与传统戏截然不同的创新思维。传统戏，像《赵氏孤儿》，通常会先以一种相对平稳、按部就班的方式讲述故事，随后再缓缓吐露孤儿的身世。这种处理方式更侧重于个人情感与家族恩怨的铺陈，让观众沉浸在个人的悲欢离合之中。然而在本场戏里，导演阿甲敏锐地意识到，这里讲述革命家史有着更为重大且深远的意义，那就是要让李铁梅以及台下的观众深刻理解她身世背后所蕴含的革命意义，这和传统京剧中单纯聚焦于个人悲欢离合有着本质的区别。 所以，从一开始，导演就采用了“惊醒的讲述方式”来揭开铁梅的孤儿身世。以“可爹不是你的亲爹”这句极具冲击力的话语开场，瞬间打破了舞台上的平静。此时，急速的锣鼓点如同重锤一般，一下又一下地敲击在观众的心上，而铁梅那惊异的表情则被清晰地呈现在观众眼前，让观众仿佛身临其境，感受到铁梅内心的震撼。 紧接着，“奶奶也不是你的亲奶奶！”这句话脱口而出，伴随着急促的锣鼓点，铁梅小碎步急速后退，她的身体语言生动地展现出内心的慌乱与不安，随后扑向李奶奶，刹那间，舞台上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随后“咱们祖孙三代本不是一家人哪！你姓陈，我姓李，你爹他姓张！”这几句话，更是将这种紧张的氛围推向了一个小高潮。 紧接着，李奶奶那段“十七年风雨狂怕谈以往”的唱腔，更是将舞台上的情感氛围进一步升华。这段唱腔从[二黄散板]缓缓进入，那悠扬的曲调仿佛带着观众穿越时空，回到了那个风雨飘摇的年代。随后转[慢三眼]，节奏逐渐变得沉稳而舒缓，如同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了一颗石子，泛起层层涟漪，李奶奶开始娓娓道来过去的往事。再转[垛板]，节奏明显加快，仿佛是历史的洪流在奔腾向前，线索也从单纯的叙谈往事，逐渐过渡到鼓励铁梅立雄心、树壮志，整个舞台上的气氛也渐入悲壮之境。 在这段充满激情与力量的唱腔之后，李奶奶的念白正式进入了讲述革命家史的关键阶段。这段念白的节奏设计得极为精妙，总共分为三层。首先，“提起话长啊”这一句，就像是一双温柔的手，将刚刚由唱腔营造出的悲壮感轻轻拉回现实。此时，背景音乐变得舒缓起来，节奏也渐渐减弱，仿佛是暴风雨过后的片刻宁静，为后续故事的展开营造出一种深沉而凝重的氛围。李奶奶开始讲述她的丈夫带领两个徒弟在汉口的机务段当检修工人的故事，当时的时代背景是军阀混战，天下一片混乱，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随着一段阳刚蓬勃的背景音乐响起，李奶奶的情绪仿佛被注入了一股强大的力量，瞬间高涨起来。她想到了毛主席共产党领导着中国人民闹革命，那是一段充满希望与光明的历程。此时，节奏进入了第二层，京汉铁路工人在军阀的镇压下举行大罢工的壮烈场景被生动地展现出来。“江岸一万多工人都上街游行呀”，随着这一句充满力量的话语，背景音乐强力烘托，仿佛将观众带到了那个热血沸腾的现场，李奶奶的情绪也达到了高潮。然而，就在这激昂的情绪即将达到顶点时，忽然来了一个大反转，李奶奶想起了那天晚上的可怕经历，情绪瞬间由起到落，如同坐过山车一般，进入了节奏的第三层。 等到念至“一会儿，忽听得有人敲门”时，镜头由全景缓缓拉至特写，这一巧妙的镜头运用，将观众的注意力紧紧地聚焦在李奶奶身上。此时，背景音乐戛然而止，整个舞台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李奶奶那充满感染力的声音，将观众带入到了整段念白最精彩的部分。 由此可以看出，作为唱腔中的形式，“样板戏”在创作中并未脱离传统京剧板式体系，而是巧妙地依据人物的心理情感节奏来组合板式。每一个板式的变化，都紧密贴合着人物内心的情感起伏，让唱腔不仅仅是简单的旋律组合，更是人物情感的生动表达。正如有人所说：“以演唱来说，它的曲调是在语言的明确的思想感情下的规范下，才能充分发挥，自由驰骋，声情必须以词情为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