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总说当今是看脸的时代。
殊不知,这“颜值即正义”的戏码,在千年前的深宫高墙、市井巷陌,早已锣鼓喧天。
潘安出行,妇人掷果盈车;卫玠游街,观者堵成人墙。
那一张张被史书工笔描摹的俊脸,真如想象中那般,是畅行无阻的金字招牌?
掀开这层风流的面纱,底下是暖玉温香,还是寒光凛凛?

先说那最风光的时刻。
一张好皮囊,在讲究“威仪”的庙堂,确是敲开门的硬砖。
汉时选郎官,首重“仪状端正”,身长七尺五寸,面如冠玉者,天然近水楼台。
魏晋风流,更是将“容止”推上神坛。
何晏傅粉,行步顾影;嵇康风姿特秀,岩岩若孤松独立。
他们的清谈玄理,仿佛因这俊美容颜,镀上了一层不容置疑的光晕。
帝王将相见了,心生欢喜,引为近臣、座上宾。
仕途之路,似乎平添了几分顺遂。
这是看得见的“帅”之红利,如春风拂面。
市井之间,美男子的风光,更带着烟火气的喧嚣。
潘岳年少挟弹出洛阳道,妇人遇者,莫不连手共萦之,投以花果,满车而归。
此等盛况,绝非后世戏言。
它是一场盛大的、带着暧昧崇拜的街头狂欢。
美,成了流通的硬通货,能换真心,也能换实惠。
酒肆茶坊,掌柜娘子见俊俏郎君,多添半勺羹汤。
行走江湖,一副好相貌,常被先入为主地认作“良善”,少受许多盘查刁难。
这“脸”,便是无形的护身符、打折券。
然而,祸福相依,自古皆然。
那过分耀眼的容颜,在权力与欲望交织的漩涡里,极易成为待价而沽的猎物,或是招灾引祸的靶心。
南朝宋的褚渊,以“美仪貌,善容止”名动天下。
山阴公主刘楚玉,贵为帝姊,骄奢淫逸。
她看中了这位当朝重臣、自己名义上的姑父。
一道荒诞的圣旨,褚渊便被强留公主府中十日。
任他刚正不阿,以死相拒。
这份屈辱,岂是因“帅”而得的福分?
分明是权势对美色的蛮横掠夺。
帅,成了他挥之不去的沉重枷锁。
更有甚者,美貌直接与“祸水”画上等号。
北齐战神兰陵王高长恭,勇冠三军,却因容貌过于俊美柔善,恐不足以威吓敌人。
每次出征,必戴狰狞面具。
这面具,遮住的是倾国之颜,藏起的是不被信任的悲哀。
功高震主,终因一句“国事即家事”的赤诚,引来猜忌。
一杯鸩酒了却性命。
他的美,成了君王心中一根无法拔除的尖刺。
面具下的绝色,最终成了催命的符咒。
那被“看杀”的卫玠,更是“帅”之负累的极致隐喻。
体弱多病的璧人,从豫章至建康,全城轰动。
人们争相围观,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
本就赢弱的身体,如何经得起这等精神与体力的双重压榨?
最终竟一病不起,香消玉殒。
这“看杀”,表面是粉丝狂热,内里何尝不是对“异类之美”无节制的窥探与消耗?
他的美,成了吞噬自身的无底黑洞。
可见,在古代,一张俊脸,是把不折不扣的双刃剑。
它能撬开机遇之门,引来万千瞩目,享受世俗追捧的红利。
却也极易沦为权贵掌中的玩物,或是招致无端嫉恨的由头,甚至引来杀身之祸。
它的价值,从不单纯属于拥有者自身。
它被时代的审美、权力的意志、世俗的欲望,反复涂抹、定义、争夺、消费。
那些史书里风流倜傥的身影背后,藏着的,或许是潘安晚景的凄凉,是兰陵王饮鸩的悲怆,是卫玠被围观的窒息。
盛世容颜的光环下,每一步,都可能踏着不归的血泪。
古人云:“红颜薄命”。
殊不知,这薄命的谶语,又何曾放过那些“蓝颜”?
千年回望,那些掷向美男的花果,芬芳早已散尽。
唯有那被历史车轮碾过的叹息,在幽深处,一声声,回荡不息。
君不见,玉山将倾,其光也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