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处、回忆和自我这三个话题真是玄妙无比，任何一个话题拎出来都能说上三天三夜；但是它们又是很简单的，简单的一句话就概括。同时，这三者的关系既可以很复杂，复杂到相互交缠不清，密不可分；也可以很纯粹，纯粹到可独立存在。

首先，我们先来谈谈独处这个话题。独处是什么？古人云：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这句话的意思是，独处是人类最本真的生命状态。在还没有出现社交和情感等后天构建的概念之前，它已存在人类的灵魂深处。独处，能维系着精神的平衡，是智慧生命体保持清醒认知的基础和前提，它可以脱离回忆和自我的束缚而存在。

一般来讲，独处可以很纯粹，独处的产生和感知最初基本上来自内在需求，即心灵的宁静与思想的自由。打个比方说，当人在深夜里看到窗外梧桐叶落时，基本上都会驻足凝望（功利主义者除外），内心或多或少泛起难以名状的涟漪，直接反应到精神上的表现就是独处的魅力。同理，旅人在山巅看到云海翻涌、星河璀璨，也会产生同样的心灵震颤。

就算是终日忙碌者，看到旧书页间夹着的干花时，和隐士看到晨露中的青苔时的悸动是没有区别的。这种独处的召唤是原始的，是纯粹的生命本能，与世俗层面和物质追求无关。所以，独处可以单独存在。

说完了独处，再来说说回忆是什么？

有一句隽永的话想必大家都知道，"回忆就像陈年酒，封存越久，滋味越醇"。每次想起这句话，大家都若有所思。除了表示回忆的珍贵之外，我觉得它还有一层含义，那就是回忆的浮现和消逝是不受个人意志控制的，虽然回忆是出自记忆的筛选和情感的加工。这么说有点抽象，举个例子吧。在真实生活中，那些翻看旧相册的老人，他们中的许多人未必真想触碰那些尘封的往事，但是偏偏就流泪了，偏偏就笑了，这就是所谓的"回忆的闸门一旦打开便难以自制"吧。

似乎有点扯远了，再说回回忆吧。回忆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能让人们夜不能寐，甚至产生恍如隔世的错觉？从生理上来说，它是海马体运作的结果，但又不仅仅是因为神经突触。从人的精神属性上来看，除了画面感的留存，更多的是岁月在心灵上刻下的痕迹与温度。

因为神经元产生的忆，就是生理性的，即是记忆；抛开这个不谈，剩下的忆就是灵魂之忆。说到灵魂之忆，不得不提陶渊明的"托体同山阿"，它是很纯粹的"真忆"，不掺杂任何功利，现实都可抛诸脑后，得失也可有可无。

所以，回忆（纯粹的灵魂之忆）是可以独立存在。

最后，浅谈谈自我的事情。自我是生命独有的命题，是个非常深邃的课题。姑且说一说我自己的感悟或者说妄言。从人类走出蒙昧时期开始，自我意识便如晨星般渐渐升起。远古，在篝火映照的岩壁上，先民们用赭石描绘手掌轮廓，这或许是最早的自我认知。古代，在竹林七贤的旷达中，嵇康刑场奏广陵散，那是自我在历史长河中迸发的绝响。

时至今日，自我认知由外在评价渐渐转向内在探索，现代的自我建构在本质上更像生命个体在时光沉淀中形成的独特印记，而迷失则是这种印记的暂时模糊。那么，自我和独处、回忆有什么关系？自我可以单独存在吗？

在我看来，理想状态下的自我是基于"独处"和"回忆"的，是三者的综合体。换句话说，就是一个人认知自我是因为他有着独处的澄明和回忆的滋养。但是现实生活中，谁能说，我的灵魂是完完全全的独立清醒，无论是面对诱惑还是困境，都非常坚定？

自我可以和独处与回忆共同交融，也可以和其中一个联结。只有独处，没有回忆的自我也是存在的，德国哲学家康德在柯尼斯堡规律生活的例子；只有回忆，没有独处的自我也是存在的，比如普鲁斯特在追忆似水年华时的沉溺，还比如古人"梦里不知身是客"的恍惚；既没有独处，也没有回忆的自我也有，比如都市中机械重复的上班族，还有那些被信息洪流裹挟的现代人。虽然以上的自我状态属于特殊情形，但毕竟存在于人世间。

所以，自我也是可以独立存在的。

独处、回忆和自我虽然可以独立存在，但也能够同时显现，具有统一性。当一个人静坐观心，感受生命的脉动，随着这种感知的愈发清晰，记忆的闸门缓缓打开，往昔与现实之间架起了桥梁，灵光乍现，顿悟水到渠成，最终达成完整的自我认知。梭罗曾说，独处是滋养灵魂的甘露。毫无疑问，拥有独处和回忆的自我是丰盈的，既拥有当下的清明，也有了岁月的积淀。独处能让回忆更纯粹，回忆是自我的镜子，深沉的回忆和独处能使自我更通透。此种境界确是生命难得的圆满。

我想，最完美的例子便是王维在辋川别业。他独自漫步空山，听松涛阵阵，看红豆生南。在日复一日的独处中，往昔的宦海沉浮化作笔下"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禅意。即便经历安史之乱的动荡，他始终保持着"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澄明心境，真正做到了"晚年唯好静，万事不关心"的超然。这般纯粹通透的自我认知，如此圆融自在的生命状态，值得我们永远追慕与思索。红尘纷扰中，有幸守住本心，然后有独处、有回忆、也有清醒的自我，这是最理想、最完满的境界，也是我们所渴望抵达的彼岸。

里尔克在《给青年诗人的信》中说："独处是生命的沃土，培育真实的根系。回忆是岁月的馈赠，酝酿智慧的美酒。自我是灵魂的果实，需要阳光雨露的滋养，这是三个相互依存的存在。生命的难题在于，如何在漫长岁月中让三者和谐共生，不让喧嚣侵蚀独处的宁静，不让遗忘冲淡回忆的芬芳。"

这段话的意思是说，同时拥有独处、回忆和自我并不是太难，难的是如何维持三者的平衡。在现实生活中，因为没有维护好三者的平衡而导致精神困顿的人们比比皆是。一个生命失去了独处，那这个生命只剩下浮华，心灵之间无法对话，全靠外在的标签维系，这样的存在能有多真实？如果一个生命没了回忆，那就是所谓的无根浮萍，那比没有独处的生命更可悲，因为没有了回忆，那再坚定的自我也会在时光冲刷中逐渐模糊。没了独处和回忆的自我，只剩下空壳，更加苍白无力，剩下的只有随波逐流这个结局了吧。

至于如何平衡这三个方面，我想大家都是明白的。要想获得完整自在的生命状态，独处、回忆和自我三者缺一不可。在人生长路上，需要与自我对话，倾听内心，沉淀思索，让灵魂成长；同时，回忆鲜活，温暖常在，方得始终如一。独处、回忆和自我三者的比重在生命历程不是固定不变，但只要始终维系着动态平衡，心灵丰盈才能永驻。

然而，对于这些道理大家都懂，但仍有很多人迷失方向、精神空虚，没什么其他的原因，不过是不愿直面内心而已，都是逃避自欺罢了。若是如此，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独处、回忆和自我，都是我们渴望拥有的精神财富，邂逅它们或许容易，而想要保持它们之间的平衡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既需要勇气，也需要智慧，如此方得圆满。

最后，我以蒋勋先生在《孤独六讲》中的一段话作为结束吧。"生命里第一个爱恋的对象应该是自己，写诗给自己，与自己对话，在一个空间里安静下来，聆听自己的心跳与呼吸。我相信，这个生命走出去时不会慌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