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捏着笔，手心全是汗。
对面的陆远航是我发小，这份三千万的合同，我们谈了九个月。
笔尖快要落到纸上的时候，手机突然亮了。
是一条降薪通知，下个月起，我的工资只剩七成。
我把笔轻轻放下，金属撞击桌面的声音很响。
“这合同，我不签了。”我说。
会议室一下子安静了......
01
那个阳光刺眼的周三下午，我捏着钢笔的手指关节已经微微发白。
会议室空调的冷气吹得人脊背发凉，可我的手心却全是汗。
椭圆形的红木会议桌对面坐着的是我的发小陆远航，他现在是星耀文化的项目总监，而我是创想动画的制作部负责人。
我们俩花了整整九个月时间，终于要把这份价值三千万的动画电影合作合约签下来了。
“苏默，签了吧，咱们这项目可拖不起。”陆远航笑着推了推金边眼镜，他今天穿了身藏蓝色西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
我点点头，笔尖即将落在签名栏的瞬间，手机屏幕突然亮了。
一条企业微信消息弹了出来：“苏默，经公司管理层决定，自下月起你的月薪调整为原工资的70%，请于今日下班前确认回复。”
我盯着那行字看了三秒钟，感觉会议室里的空气突然变得稀薄。
坐在我旁边的创想动画副总裁赵志强还在笑呵呵地和陆远航说着什么，他的秃顶在灯光下泛着油光。
我的直属上司，制作部总监刘振，正用期待的眼神盯着我手里的笔。
这支笔落下，就是三千万的业绩。
这支笔落下，我就要接受降薪百分之三十的现实。
世界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怎么了苏默？”陆远航察觉到我的异常，眉头微微皱起。
我慢慢把笔放下，金属笔身撞击桌面的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格外清脆。
“这份合同，”我抬起头，看着陆远航，也看着赵志强和刘振，“我不签了。”
时间仿佛凝固了五秒钟。
赵志强脸上的笑容僵在那里，像一副拙劣的面具。
刘振猛地站起来，椅子腿摩擦地板发出刺耳的声音：“苏默你开什么玩笑！”
陆远航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桌前，目光在我和创想动画的几位高层之间来回移动。
他的眼神里没有惊讶，只有一种深沉的审视。
“能告诉我原因吗？”陆远航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慌。
我把手机屏幕转向赵志强和刘振，让他们看清楚那条消息。
赵志强的脸色从红转白，又从白转青。
刘振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就在一分钟前，我收到了公司的降薪通知。”我的声音在会议室里回荡，“从下个月开始，我的工资只有原来的七成。”
我顿了顿，看向陆远航：“而我今天坐在这里，代表创想动画签这份三千万的合同。”
“赵总，刘总监，”我转向自己的领导，“你们不觉得这很讽刺吗？”
02
会议室里的空气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陆远航轻轻敲了敲桌面，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赵总，我想我需要一个解释。”他的语气依然平静，但每个字都带着分量，“星耀文化选择与创想动画合作，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苏默带领的团队做的项目方案打动了我们。”
“现在，在签约前的最后一分钟，你们要削减项目核心负责人的薪酬？”
陆远航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温度：“这让我们如何相信，创想动画会全力以赴执行这个项目？”
赵志强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掏出手帕擦了擦，努力挤出一个笑容：“陆总，这中间可能有误会，苏默的薪酬调整是公司正常的架构优化……”
“优化到项目签约前一分钟通知？”陆远航打断了他。
刘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苏默，这件事我们私下解决，先把合同签了，这是公司的大项目……”
“刘总监，”我看着他，“如果今天我签了这份合同，下午回去接受降薪，那我成什么了？”
我站起身，把合同往桌子中央推了推。
“陆远航，很抱歉，以我现在的状态，无法代表创想动画签署这份协议。”
说完这句话，我拿起手机和笔记本，转身朝会议室门口走去。
“苏默！你给我站住！”赵志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
我没有回头。
推开会议室厚重的木门时，我听见陆远航说：“赵总，看来我们需要重新评估这次合作了。”
走廊里的光线有些昏暗，我的脚步有些虚浮。
九个月。
整整九个月，我和团队熬夜改方案，跑遍半个中国找技术合作方，无数次被客户质疑又无数次重新站起来。
我们做了七版完整的分镜脚本，改了三十多次角色设计，团队里两个小伙子因为连续加班进了医院。
现在项目终于要落地了，公司却要给我降薪。
这不是降薪，这是逼我走人。
电梯从二十八楼缓缓下降，镜面的轿厢壁上映出我苍白的脸。
三十二岁，房贷还有十八年，女儿刚上幼儿园，父母上个月还说想来城里住段时间。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刘振发来的消息：“苏默，你知不知道你闯了多大的祸！立刻回来道歉，合同还有可能挽回！”
我按灭了屏幕。
回到工位时，部门里的同事都抬头看我，眼神复杂。
有人同情，有人疑惑，也有人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
坐在我斜对面的李俊辉正低头摆弄手机，嘴角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我知道是他。
整个制作部，只有他一直盯着我的位置。
三个月前他就开始在各种场合暗示我“功高震主”，上周还“无意间”向赵志强透露我可能在外面接私活。
03
我沉默着开始收拾东西。
抽屉里的项目文件整整齐齐码放着，每一份上都写着无数个深夜的心血。
“默哥，你真要走啊？”团队里的场景设计师王小磊凑过来，声音压得很低。
我点点头：“帮我跟大家说声抱歉，后续的事情……公司会安排人接手。”
“可这项目离了你根本转不动！”王小磊急了，“星耀那边认的是你和咱们团队，换别人去，陆总那边怎么可能买账！”
我苦笑着拍拍他的肩。
这些我都知道，但公司高层似乎觉得，离了谁地球都照样转。
正收拾着，手机又响了。
这次是个陌生号码，本地座机。
“喂，请问是苏默先生吗？”一个干练的女声。
“我是，您哪位？”
“我是晨曦影业的HR总监陈悦，我们关注您和您的团队很久了。”对方开门见山，“听说您刚刚离开了创想动画？”
消息传得真快。
我走到楼梯间，压低声音：“陈总监消息很灵通。”
“业内没有秘密。”陈悦笑了笑，“苏先生，我们晨曦影业正在筹备一个大型动画项目，投资规模不会低于创想动画刚丢掉的这个。”
她顿了顿：“我们总裁想见您，就今天下午，您方便吗？”
我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
晨曦影业，行业里近几年崛起的新锐，以敢用新人、作品风格大胆著称。
他们的总裁叶景明，三十五岁，白手起家，在业内是个传奇人物。
“方便。”我说。
挂断电话后，我看着窗外城市的天际线，深深吸了一口气。
也许，这是个转机。
但我没想到转机来得这么快，这么猛烈。
叶景明约见的地方不是办公室，而是一家私人茶室。
他本人比照片上看起来更年轻，穿着简单的灰色针织衫，戴一副黑框眼镜，像个大学讲师。
“苏先生，请坐。”他给我倒了杯茶，“我听远航说了今天下午的事。”
我愣了愣：“您认识陆远航？”
“老朋友了。”叶景明笑道，“他十分钟前给我打电话，说创想动画干了件蠢事，把最值钱的人才往外推。”
茶香在空气中袅袅升起。
“苏先生，我就直说了。”叶景明放下茶杯，“晨曦影业愿意以你现在工资的两倍，加上项目分红，邀请你担任制作总监。”
“同时，我们可以帮你组建独立工作室，挂靠在晨曦旗下，享有充分的创作自主权。”
我握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
“叶总，为什么是我？”
“因为我看过你们团队为星耀做的项目方案。”叶景明认真地说，“那不只是个商业方案，我看到了里面的诚意和热爱。”
“这个行业不缺技术，不缺资金，缺的是真正热爱动画、愿意为作品拼命的人。”
他看着我：“你今天在会议室里的选择，证明你就是这种人。”
我沉默了。
两倍薪资，独立工作室，创作自主权。
这些是我在创想动画拼了六年都没拿到的东西。
“星耀那个项目……”我迟疑道。
“如果你来晨曦，我们可以重新和星耀谈。”叶景明自信地说，“远航那边，我来说服。”
“当然，”他补充道，“这一切的前提是，你愿意带着你的核心团队过来。”
04
离开茶室时，天色已经暗了。
我给团队里的几个骨干发了信息：周宇（技术组长）、陈倩（美术指导）、王小磊（场景设计）。
半小时后，我们在一家小餐馆碰头。
听完我的叙述，周宇第一个表态：“默哥，我跟你走，创想那边早该整顿了，乌烟瘴气的。”
陈倩撩了撩长发：“我下个月房租正好到期，换个地方也好。”
王小磊挠挠头：“我就是有点担心……晨曦那边靠谱吗？”
“叶景明亲自和我谈的。”我说。
三个人的眼睛都亮了。
叶景明在业内的口碑极好，他培养的新人导演去年刚拿了国际奖项。
“那就干！”王小磊一拍桌子。
那天晚上，我们聊到餐馆打烊。
走出门时，夜风很凉，但心里有团火在烧。
接下来三天，我办完了离职手续，赵志强和刘振再也没有露面。
人力资源部的小姐姐默默帮我盖章，小声说：“默哥，保重。”
李俊辉如愿以偿接替了我的位置，听说赵志强已经让他去接触星耀文化，试图挽回项目。
但陆远航那边直接拒绝了会面。
第四天，我正式入职晨曦影业。
叶景明说话算话，不仅给了我承诺的待遇，还在公司大楼里腾出了一整层作为我们工作室的场地。
“这层楼以前是仓储间，有点乱，你们自己设计装修，预算我批。”叶景明把钥匙扔给我，“一个月后，我要看到你们的工作室和新的项目方案。”
周宇看着空旷的楼层，眼睛发光：“默哥，这地方能摆二十台工作站！”
陈倩已经开始规划功能区：“这边做美术区，采光好，那边可以隔出录音室……”
我们像一群拿到新玩具的孩子，尽管知道前面有无数的困难。
就在工作室筹备到一半时，陆远航来了电话。
“苏默，我和叶景明谈过了。”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星耀愿意把项目转给晨曦，但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必须亲自带队，而且项目周期要缩短一个月。”
我算了算时间：“可以，但需要增加五个人手。”
“叶景明答应了。”陆远航笑道，“明天来星耀签约吧，这次可别再临时变卦了。”
我也笑了：“这次不会了。”
挂断电话后，我站在尚未装修完的工作室中央，看着窗外城市的灯火。
这一切顺利得有些不真实。
但我没想到，不真实的还在后面。
签约那天，叶景明亲自陪我去了星耀文化。
陆远航准备了简单的签约仪式，双方握手拍照时，闪光灯亮成一片。
就在我们准备离开时，星耀的前台小姐匆匆跑过来：“苏先生，楼下有两位警察同志找您。”
会议室里的气氛瞬间凝固了。
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站在大厅里，见我下来，出示了证件。
“苏默先生吗？我们是市经侦支队的。”年纪稍长的警察说，“创想动画公司报案，称你涉嫌泄露公司商业机密，我们需要你配合调查。”
陆远航和叶景明同时站到了我身边。
“警察同志，这中间是不是有误会？”叶景明开口。
年轻警察看了他一眼：“我们只是依法传唤，请苏先生配合。”
我看着警察严肃的脸，又看了看陆远航和叶景明担忧的眼神，突然明白了。
这不是误会。
这是报复。
“我跟你们去。”我平静地说......
05
警察的话像一块巨石砸进平静的湖面，会议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得让人窒息。
我看着两位警察严肃的表情，脑子里飞快地转着，试图理清这一切的来龙去脉。
陆远航皱着眉头，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低声说：“苏默，别慌，我陪你下去。”
叶景明也站了起来，他的眼神依然平静，但语气里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警察同志，我们会配合调查，但我也希望你们能确保程序的公正。”
年长的警察点了点头，语气公式化：“这是我们的职责，请苏先生跟我们走一趟。”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不是误会，这是创想动画的报复，我很清楚。
但我没想到，他们会用这么下作的手段，商业机密？
这分明是想把我拖进泥潭，让我在业内彻底翻不了身。
“好，我跟你们去。”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转身看向陆远航和叶景明，“麻烦你们帮我照看一下团队，我很快会回来。”
陆远航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像是在确认我的状态，然后点了点头：“放心，晨曦和星耀这边，我会盯着。”
叶景明没说话，只是朝我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我跟着警察走出会议室，身后是星耀文化员工窃窃私语的声音。
电梯下降时，我盯着镜面轿厢壁上自己的倒影，脑子里却在飞快地回忆过去九个月的每一个细节。
项目方案、邮件往来、会议记录……创想动画能拿来做文章的，无非是那些文件。
但我很确定，自己从没做过任何违规的事。
这指控，十有八九是栽赃。
而能干出这种事的，除了李俊辉，我想不出第二个人。
警局的审讯室比我想象中要简陋，一张灰色的金属桌子，两把硬邦邦的椅子，墙角还有台老旧的饮水机，发出低沉的嗡嗡声。
年长的警察叫张警官，坐在我对面，手里拿着一叠文件，年轻的那位则站在门口，低头记录着什么。
“苏默先生，创想动画公司提交了一份举报材料，称你在离职前将一份价值三千万的项目方案私自泄露给了晨曦影业。”张警官推了推眼镜，语气不急不缓，“我们需要你配合，说明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