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道光二十二年四月三十日,圆明园爆了一个大瓜,大学士、军机大臣王鼎自缢,地点就在军机处的别院。
临终之前,王鼎写了一道数千字的谏疏,原文已被穆彰阿、陈孚恩等销毁。
据说里面有“条约不可轻许,恶例不可轻开,穆不可任,林不可弃”数句,是真是假不可知,倒是很像王鼎的口吻。
道光一朝,万马齐喑,王鼎尸谏,当是那个时代正直士大夫发出的最后一声怒吼。
01王鼎生于乾隆三十三年(1768),字定九,号省厓,原籍山西太原,因其先祖王信曾任陕西宜君县教谕,遂移籍蒲城。
父亲王镇读过书,有一个太学生的头衔,不事农不教书,家庭条件较为贫寒。王鼎少时即从父读书,学习勤奋,崇尚气节,和其他读书人一样,有一个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梦想。
19岁那年,王鼎拿下了秀才功名,经过两次乡试,于25岁中举。第一次会试那年王鼎来到北京,时任大学士、军机大臣的王杰(陕西韩城人,乾隆朝状元),以同族关系欲罗致入府,王鼎婉言谢绝。
王鼎这种不跻身权贵,不钻营人脉的作风,让王杰刮目相看,他手书寇准、范仲淹之事迹赠与王鼎,并说“观子品概,他日必继予座。”
看来,王杰的眼光还是犀利的。
嘉庆元年(1796年),王鼎考中进士,选为庶吉士。不久因母亲去世,回家奔丧。服满入庶常馆学习三年,后授编修。
王鼎走得是典型的翰林官升迁路线,历任翰林院侍讲、侍读,詹事府右庶子、左庶子,翰林院侍讲学士、侍读学士,詹事府少詹事、詹事,到嘉庆二十一年(1816年)升为吏部左侍郎。
王鼎得以连年升迁,主要是本人素质过硬,以才德兼优受到嘉庆帝的青睐。
嘉庆曾对他说:“朕向不知汝,亦无人保荐。因阅大考考差文字,知汝学问。屡次召见奏对,知汝品行。汝是朕特达之知。”
王鼎勤于任事,而且刚直不阿。嘉庆帝对他另眼相看,激励他办事认真负责。自后他多次奉命赴各省查办案件,多能判断明允,禀公办理;弹劾大吏,不少瞻徇。
当时正值清朝由盛转衰时期,社会经济衰败,民生痛苦加深,官吏因循怠玩,吏治日益昏暗。王鼎目睹颓风,在自己的职责范围内力图有所兴革,既注意整饬吏治,对民生疾苦也比较关心。
当然,王鼎的仕途高峰期还是在道光朝。

道光继位后,重开实录馆修纂仁宗实录,王鼎担任实录馆副总裁。道光二年(1822年),升都察院左都御史。
同年,因河南仪封工程奏销有以少报多之弊,巡抚姚祖同被解职,命王鼎偕同侍郎王麟往查,暂署巡抚。
三个月后,即因父死去官。守丧期满,以一品衔署户部左侍郎,命在军机大臣上行走,不久升任户部尚书。
道光八年(1828年)初,道光帝以王鼎在平定张格尔叛乱中赞襄有功,加太子少保,绘像紫光阁,并赞扬他“命赞枢机,言谨事敬;职司度支,精勤报称。靖共乃心,以襄庶政。”
到了道光十八年,王鼎登上了仕途高峰,拜东阁大学士,旋加太子太保。
王鼎在户部十年,综核出入,丝毫不苟,吏不敢欺。他总理刑部最久,审理案件,无论大小,事必躬亲;奉命赴各省查办事件,先后经历九省,大小四十多案。
02随着鸦片大量输入,鸦片成了危害国计民生的严重问题。
围绕禁烟问题,清朝内部展开了激烈争论。王鼎支持禁烟主张,他向道光帝进言:“林则徐多谋善断,有为有守,堪当重任。”
道光十八年九月二十三日,道光召林则徐入京,赏紫禁城骑马。八天之内召见了十九次之多,并以林则徐为钦差大臣南下禁烟,统领广东所有水师。
此时军机处当家的是权臣穆彰阿,他与王鼎向来意见相左,林则徐南下禁烟也触碰了满洲贵族的权益,所以注定会以失败告终。
禁烟很快由经济问题演变为政治问题,从国内查禁变成了国际纷争。
最让道光担心的“边衅”最终引爆。道光十九年,第一次鸦片战争爆发,以穆彰阿为首的主和派,和以主战派的王鼎也引发了矛盾和对立。
道光是个平庸皇帝,一门心思想着守成,内心也不想开战。英国军舰所带来的经久不息的战事和外交交涉,让道光觉得疲惫,并认为林则徐处理不善。
身在中枢的穆彰阿,敏锐地察觉到道光的态度,联合攻击林则徐,改派琦善为钦差大臣,将林则徐革职查办,遣戍新疆。
林则徐被革职遣戍的时候,王鼎正被道光派到河南救灾修河。
王鼎身在河南,却时刻关注朝中局势。当他得知林则徐获罪后,上疏力保,道光帝不准。
王鼎退而求其次,便奏请调林则徐“襄办河工”。此举目的是想以此为缓冲,等过了风头再寻机保举林则徐。
这一年发生了百年不遇的水灾。黄河在河南祥符上汛三十堡决口,开封、归德、陈州三府以及安徽的凤阳、颍州、泗州三府广大地区都受水淹,数百万灾民嗷嗷待哺。

道光帝将河东河道总督文冲革职,河南巡抚牛鉴下部严议。派王鼎暂署河东河道总督,偕同兵部左侍郎慧成前往办理河务。
当时开封城垣被河水包围,情况十分严重。当王鼎到达开封时,城垣四面被水包围,随时皆有崩塌的危险。
王鼎率领僚属,督率吏卒,昼夜巡查守护,危城得以保持。他以七十多岁高龄,从兴修河工开始,即亲驻工地,在田野食宿。
晚上批阅文件,灯火荧荧,通宵达旦,疲劳时即睡在肩舆里面,连续八天未回行馆。计前后奋战六个月,河口合龙,用去帑金只六百万。财用之节,成功之快,前所未有。
河工告成之日,王鼎设宴庆贺,请林则徐坐在首席,并把皇帝赐给他的黄马褂披在林的身上,以表彰他的功绩。
同时,王鼎也借此功劳,在道光面前力陈林则徐之功。
可是道光帝没有改变态度,却仍令林则徐“合龙之后赴戍伊犁”,这让王鼎大失所望。在送别林则徐时,他涕泪滂沱,不胜感慨。
03道光二十二年(1842年)三月,王鼎返回北京复命,此时他已离开中枢八个多月了。
这段时间边事日坏,穆彰阿联络亲贵、操控舆论,把持朝纲。面对如此情形,王鼎的内心一直在煎熬着、挣扎着。
道光帝对王鼎还是器重的,屡有褒奖赏赐,就是政敌穆彰阿也是礼数周到。也许是身心疲惫,王鼎向道光请了一个月的假。
假期很快就过去了,王鼎与穆彰阿等奉旨觐见,道光就江浙沿海一带的战事失利征询他们的意见。
召见的时候,道光再一次称赞王鼎劳苦功高,这让他很感动。
一番寒暄之后,正式进入主题,穆彰阿以敌我悬殊为由,有意为琦善等人开脱。王鼎越听越恼怒,长期积聚的不满一下子爆发了出来。
他也顾不得君臣之礼,当着道光的面,对穆彰阿一顿输出,说他是秦桧、严嵩在世,再一次上奏请林则徐、邓延桢出山,并要求严惩投降派代表人物,尤其是丧权辱国的琦善。
按照当时那个剑拔弩张的情形,王鼎的唾沫星子估计都已经溅到了穆彰阿的脸上。
王鼎进士出身,为官数十年,此时已是70多岁的老臣了,御前奏对按理不该如此冲动。然而在国家危亡之际,他的情绪早已控制不住,以至于痛哭流涕。

穆彰阿的定力倒是不差,含笑不语,也不与王鼎争辩。可道光受不了,欲拂衣而去,王鼎冲上去一把拉住了道光的衣服不让走,大有不表态誓不罢休之势。
王鼎的意见道光没有采纳,但对于老臣的拳拳爱国之心也没有怪罪。就在当天晚上,道光帝又给王鼎批了一个月的假,说“卿务须安心调摄,着再赏假一月”。
当时,道光帝在圆明园办公,王鼎作为军机大臣,按旧例也在圆明园居住。休假期间,王鼎没有闲着,他准备给道光上最后一疏。
04道光二十二(1842)年四月三十日,尚在休假的王鼎来到圆明园军机处别院,穆彰阿、潘世恩两位军机大臣正接受道光的召见。
接待他的是穆彰阿的心腹陈孚恩,此人精明干练,看到王鼎随身带了一个大红封套,便知他是来上奏疏的。
在军机处别院等了很长时间,也不见道光召见完毕,王鼎让陈孚恩先忙公务,见王鼎表情凝重,陈也就借故离开。
当穆彰阿、潘世恩召见结束后,赶紧来到别院与王鼎会面时,发现王鼎已经悬于梁上,断气业已多时。
大臣吊死在军机处,大清开国以来闻所未闻,王鼎要的就是这种震撼的效果,对于大臣来说,或许也只有尸谏才能打动皇上。
不用多想,王鼎所上的最后一道疏,对穆彰阿来说必然是致命的,所以另造一份“遗疏”是当务之急。可众目睽睽之下,谁又敢擅改大臣遗疏呢?
这个时候,穆彰阿想起了王鼎之子王沆。
王沆时在翰林院供职,在大是大非面前他没有坚持己见,亲自操刀改了父亲的遗疏。(数月后王沆想起此事,内心极度愧疚,他也因此决意仕进,在指责声中退隐官场)

道光帝得知王鼎死讯,颇为震撼,他对王鼎一直有好感,在丧礼上给足了规格。晋升为太保,赏陀罗尼经被,令成郡王载锐带领十名侍卫前去吊唁。
王鼎吊死在御圆,大概是怕传出去不好听,因此史料中就记载为“暴疾身亡”。
道光二十五年,林则徐从新疆被释还,途径陕西蒲城的时候,他特意拜望王鼎故居,还亲自为王鼎守墓30天。
对于这位前辈,林则徐表达出了最崇高的敬意。(全文终)
本文参考资料:《清史稿·王鼎传》、《清史列传·王鼎传》、《蒲城县新志》、《蒲城王恪文公尸谏》、《国朝耆献类征初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