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琰素来以为我不过是他心上人的廉价替身,贪慕虚荣,卑贱不堪。
他家道中落,我卷财远遁。
他功成名就,我流落街头。
第一次登门,萧景琰命府卫杖责我一顿,掷下一两银子作汤药费,命我滚远些。
第二次登门,恰逢他向心悦之人提亲回来,他笑着以靴尖碾我手背。
“江晚吟,想要银钱?便学狗吠几声来听。”
为了女儿的救命药钱我学了,吠声凄厉,屈辱至极。
第三年,我未再自取其辱,只因缠绵病榻,终卒于陋巷破屋。
他道我已厌倦了欲擒故纵的把戏。
直至某日,他在府邸门前拾得一个衣衫褴褛的幼童。
幼童举着一幅泛黄的画像。
“大人,您可否将娘亲安葬入土?”
“野狗啃噬着娘亲的肚子,季婳赶不走它们……”
1
灵魂状态的我,飘在王府门前的石狮子上。
漫天大雪。
府内张灯结彩,萧景琰要娶尚书之女柳如烟。
府外角落,草垛里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季婳手里护着那幅被雪水浸湿的画像,饿得浑身发抖。
我画给她的,告诉她那是会帮助我们的好心大人。
现在想来我真蠢。
季婳不敢上前。
她记得我说过,这里的人不喜欢我们。
王府大门开了。
萧景琰一身锦袍,意气风发送客人离开。
那张脸我太熟悉了。
曾经我以为能从那张脸上看到一丝温情。
可惜没有。
季婳看见了他,眼睛突然亮了。
她颤巍巍地站起来,握着画像朝他冲过去。
“大人!”
侍卫长枪横扫。
季婳重重摔在雪地里,画像飞了出去,落在萧景琰的靴子前。
我尖叫着想扶起她。
手穿过她的身体,我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摔倒,看着她膝盖磕破,血渗进雪里。
萧景琰皱眉,厌恶地扫过地上的脏污。
他不知道那是他的女儿。
他只当又来了个小叫花子冲撞贵人。
季婳爬起来,膝盖疼得她眼泪都出来了,但她捡起画展开高高举过头顶。
“大人!救救娘亲!”
萧景琰低头看清画像上的人。
他脸色骤然沉下来,冷笑道。
“江晚吟?如今她为了银钱,竟连这种苦肉计都使得出?”
苦肉计,又是苦肉计。
我在风中笑出了眼泪。
原来灵魂也是可以流泪的啊。
他永远都觉得我是为了钱。
季婳不懂,她只知道眼前这个人跟画像上一模一样。
“大人,娘亲说过您是好人,您能救娘亲的!”
她跪着向前挪了挪,把画像往前递。
萧景琰脚步一顿,垂眸看她。
“你娘亲?江晚吟是你娘亲?”
季婳眼泪滚下来。
“有野狗……野狗在咬娘亲的肚子,季婳赶不走它们……”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看见萧景琰的表情变了。
他僵住了,只一瞬他又恢复了冷漠。
他转身就走。
“又是骗人的把戏,来人,把这乞丐赶走。”
季婳慌了,她扑上去紧紧抱住萧景琰的腿。
“大人!娘亲真的出事了!您去看看好不好?求求您了!”
侍卫上前要拖开她。
季婳死死抱着不放。
萧景琰低头,看着她脏兮兮的小脸。
“你几岁?”
“两……两岁半。”
两岁半。
我看见萧景琰的瞳孔缩了缩。
他在算时间。
“你爹是谁?”
季婳摇摇头,“季婳没有爹,只有娘亲。”
萧景琰盯着她看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会认出来。
毕竟季婳的眉眼跟他太像了。
可他只是冷笑。
“江晚吟,你教女儿演戏也该演得像样些。”
他抬脚,季婳摔倒在雪地里。
“把她扔远点,不要脏了这里。”
侍卫上前拖着季婳往外走。
季婳挣扎着哭喊。
“大人!求求您!娘亲真的死了!”
萧景琰脚步顿了顿,然后继续往前走。
“江晚吟这种人,死一百次都不够。”
他声音很轻,可我听见了。
我飘在半空中,看着他走进府门。
看着季婳被扔出去,摔在雪地里。
她爬起来,捡起画像又跑回来。
继续跪在王府门口,一遍遍地重复。
“大人,求求您……”
2
没人理她。
雪越下越大。
我看见府内萧景琰站在窗边端着酒杯。
他在看外面,然后他笑了。
“江晚吟,你还真舍得让这野种跪着。”
1个时辰过去了。
两个时辰过去了。
我始终没有出现。
王府的门再次打开,萧景琰站在门口,眉间全是不耐烦。
“把这野种扔远点,喜事不宜见血。”
侍卫上前拖拽季婳。
季婳死死抱住石狮子,指甲都抠进石缝里渗出血。
“娘亲痛!娘亲被狗咬!”
她哭得撕心裂肺。
我飘在她身边,手一次次穿过她的身体。什么都抓不住。
这时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
“王爷,这就是那江氏的手段?”
柳如烟从府内款款走出,她穿着大红的嫁衣,美得惊人。
她看着季婳,掩唇轻笑。
萧景琰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大步走向季婳,一把提起她的后领。
就像提一只待宰的牲畜。
“住手!萧景琰你住手!”
我疯了一样扑上去拍打他的手臂。
手穿过去什么都碰不到。
季婳在半空中蹬腿,喘不上气。
她脏兮兮的小手慌乱地抓着,不小心抹到萧景琰的衣服。
泥垢印在他洁净的衣襟上。
萧景琰暴怒,扬起了手。
我尖叫着扑过去。
他的手停在了半空。
因为季婳抬起头,那双凤眼直直地看着他。
清澈,干净,倔强。
我看见萧景琰的表情僵住了。
他盯着那双眼睛,瞳孔微微收缩。
那是和他一模一样的凤眼。
我看见他喉结滚动,手指不自觉地松了松。
季婳趁机从衣服口袋掏,然后摊开手掌。
手心里躺着三枚生锈的铜板。
“大人,我有钱,我不白让您白帮忙。”
那是她乞讨半个月的所有。
萧景琰怔怔看着那三枚铜板。
他的库房里金银堆积如山。
这小乞儿却想用三枚生锈的铜板,买他一次出手。
那种怪异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他盯着那三枚铜板脸色一点点变白。
萧景琰笑了。
“江晚吟,你连女儿都教会算计了。”
他松开手,季婳重重摔在地上。
铜板滚落一地。
“来人,把这些破铜烂铁和这野种一起扔远点。”
柳如烟笑着走过来,挽住萧景琰的手臂。
“王爷真是心善,若是换了旁人,早就将这小乞儿杖毙了。”
萧景琰看着地上的季婳眼里全是厌恶。
他转身进府。
侍卫拖着季婳往外走。
季婳又开始挣扎,指甲抓破侍卫的手腕。
“放开我!我要等大人!”
侍卫烦了,直接将她扔得远远的。
季婳滚了几圈,撞在墙角。
她额头的血越流越多,浸湿了半边脸。
她爬起来,腿软得站不稳,就跪着往回爬。
一寸一寸,膝盖在雪地上留下血印。
王府的门再次轰然关上。
季婳跪在门口,血混着泪水往下滴。
“大人……求您……”
声音沙哑得快发不出音了。
府内传来欢声笑语。
我飘在半空看着女儿一点点失去温度。
她的嘴唇发紫,身体不住颤抖。
我哭得不能自已。
“季婳,回去吧!”
“娘亲不要你求他!娘已经死了!”
“被野狗咬食就咬食了,你得活着啊!”
3
府门突然又开了。
出来的是柳如烟的贴身丫鬟。
她端着一碗滚烫的热汤,走到季婳面前直接泼在她上。
“小乞儿,我家夫人心善,赏你的。”
肉汤泼了季婳一身,滚烫的液体让她闷哼一声。
丫鬟笑着转身进府。
季婳低头看着地上零星一点肉,擦了擦小心翼翼地放进怀里。
喃喃自语,“娘亲饿了,婳儿给你留着。”
我疯了一样扑过去。
“季婳!别等了!回去吧,娘亲死了!”
萧景琰站在书房窗边喝酒。
他今夜根本无心洞房花烛夜。
侍卫传来最新消息。
萧景琰冷笑道。
“江晚吟,你可真狠得下心。”
第二日清晨,季婳被拎进了王府。
她受了风寒,高烧昏迷。
萧景琰为他请了郎中,开了药。
季婳烧得厉害。
小小的身子躺在床上,脸颊红烫。
萧景琰叫来王府最好的郎中。
郎中诊完脉,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王爷,孩子这是长时间营养不良,身体亏损严重。”
“她的五脏六腑都虚弱得很,这次若不是及时送来,怕是……”
萧景琰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你是说,她平日里吃不饱饭?”
郎中点头:“她如此瘦小,显然是长期饥饿所致。”
“王爷,这孩子怕是吃了不少苦。”
萧景琰猛地一拍桌子。
“好一个江晚吟!”
“自己把银钱挥霍一空,竟连亲生女儿都不好好养!”
我飘在一旁,心如刀绞。
那些银钱,哪一文是我花的?
全被房主抢走了,为了护住最后一点钱,我两根肋骨被打断。
疼得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季婳以为我生病了,每天捡烂菜叶熬汤给我喝。
郎中开了药方离开。
萧景琰独自坐在床边,盯着昏迷中的季婳发呆。
烛火跳动,他的影子投在墙上竟有几分落寞。
我看着他,脑海里突然涌出过去的画面。
那时我刚入王府,他每日早起都会亲自为我梳头。
“晚吟,你的头发真好看。”
他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
可转眼,柳如烟回来了。
他连夜赶去接她,把我一人扔在空荡荡的王府里。
那晚下着大雨,我以为他出事了,光着脚跑出去找。
结果在街角看见他为柳如烟撑伞,两人说说笑笑。
我站在雨里浑身湿透。
他们从我身边走过,竟连一个眼神都没给我。
第二天我病了,他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只让下人送了碗药,药还是凉的。
我记得。
还有一次,柳如烟说想吃王府后山的野果。
萧景琰二话不说就要带人去摘。
我拦住他,说后山太陡,让下人去就好。
他一把推开我。
“你懂什么?如烟身子弱,我必须亲自去挑最好的。”
我被推得摔在地上,脑子撞到门槛,险些丧命。
萧景琰回来后只冷冷说了一句:“是你自己不小心。”
这些事,他全忘了。
他只记得我拿走了他的银钱。
全然不想去查,我到底为何拿走......
季婳醒了。
她睁开眼,第一反应就是看向门口。
“娘亲……去救娘亲!”
丫鬟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稀粥走进来。
“小姐,您先喝点粥。”
季婳接过碗,却没有喝。
她小心翼翼地护在怀里,生怕打翻了。
“这个软,我要带回去给娘亲吃。”
“娘亲牙齿掉光了,咬不动硬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