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王牌特工潜伏商界唯利是图,恩师好友纷纷怒骂,他越想越憋屈,直到周恩来对他说:不要怕人家说东说西,你一人抵一个师......
01 泣血与荣光
1943年的重庆,雾气似乎比往年更重一些,笼罩着这座战时的陪都,也掩盖着无数暗流涌动的秘密。
深夜,一个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忙碌。
这是一位32岁的男子,正对着镜子极其细致地粘贴着假胡须。
镜中的他,面容清癯,眼神深邃,随着装扮的完成,那股子原本精明强干的商人气息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学富五车、温文尔雅的大教授模样。
这种伪装对他而言,早已是驾轻就熟的日常功课,甚至可以说,这就是他生活的一部分。
然而今夜不同。即使是贴胡须的手,也曾有过极其细微的颤抖。
他整理好长衫,对着镜子照了又照,并非出于对容貌的自负,而是因为他即将奔赴的那个地方——红岩村。
那里,有他在黑夜中潜行多年的精神灯塔:周恩来。
此人名叫杨延修。
在当时重庆乃至整个西南商界,提到这个名字,人们想到的往往是“广大华行”那位长袖善舞、甚至有些唯利是图的杨老板。
很少有人知道,在这个满身铜臭的躯壳之下,藏着的是一名由周恩来单线联系的王牌特工。
收拾妥当后,杨延修钻进了早已等候的小汽车。
车轮碾过重庆湿滑的石板路,向着红岩村疾驰而去。
车窗外是漆黑的夜色,车窗内,杨延修的心绪却如这嘉陵江水般翻涌难平。
激动自然是有的,毕竟能见到仰慕已久的首长;但更多缠绕在他心头的,是一种难以言说的苦闷与憋屈。
这种情绪如同附骨之疽,已经折磨了他整整五年。
若要追溯这一切的源头,还得从他的出身说起。
杨延修并非生来富贵,甚至可以说,他是从社会最底层摸爬滚打上来的。
1911年,他出生在江苏泰州一个贫苦家庭。
七岁那年,因为家里实在揭不开锅,父母含泪将他送往上海,投奔在那儿摆皮鞋摊的叔父。
上海滩,十里洋场,霓虹与贫民窟共存。
年幼的杨延修就在街头看着人来人往,那是他最早的社会学启蒙。
他虽未受过正统的高等教育,但这种在生存线上挣扎出的智慧,远比书本深刻。
十四岁那年,凭借着一股子机灵劲和自学的英语,他挤进了洋人的保险公司,从最底层的练习生做起,一步步爬升,不到二十岁便坐到了经理的位置。
那个年代的上海,机遇与风险并存。
1931年“九·一八”事变爆发,民族危亡的阴云笼罩华夏。
杨延修热血难凉,加入了上海商会组织的童子军团,救难民、抬伤兵,在南京路上昂首阔步。
那时的他,戴着黑边眼镜,穿着土黄色夹克,是街坊邻居口中“噶有出息”的爱国青年。
正是这份爱国情怀,让他结识了卢绪章、张平等志同道合的朋友。
1933年,几个人东拼西凑了300块大洋,在上海天潼路怡如里29号那个逼仄的亭子间里,创办了“广大华行”。
起初,这不过是个倒腾西药和医疗器械的“皮包公司”,连办公桌都是借用杨延修的新房外间。
谁也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小公司,日后会成长为足以撼动国民党经济命脉的庞然大物。
随着上海沦陷,公司业务内迁,广大华行的生意越做越大。
而杨延修等人的能力与赤诚,也引起了中共地下党组织的注意。
在周恩来的亲自部署下,这几位年轻的商业精英秘密入党,广大华行从此成为了党在国统区的一把利刃。
但入党,不仅意味着牺牲流血,有时更意味着要牺牲名誉,牺牲作为一个“好人”的尊严。
1938年,随着抗战局势变化,杨延修等人转移至大后方。
为了掩护身份,更为了给党筹集急需的资金和药品,周恩来给他们下达了一道近乎残酷的命令:“离你以前认识的那些左派远一点”。
这句话的潜台词,杨延修听得懂,也做得绝。
他必须彻底撕碎那个“爱国青年”的标签,将自己重塑为一个彻头彻尾的、为了利润可以出卖灵魂的奸商。
在昆明,为了将盘尼西林这种救命的禁药运往延安,杨延修开始频繁出入国民党高官的府邸。
昆明市市长、省商会会长,甚至“云南王”龙云,都成了他的座上宾。
在这个权钱交易的染缸里,杨延修表现得如鱼得水。
他深知这些高官的软肋——贪婪。
只要能带着他们赚钱,什么关卡都能过,什么批文都能拿。
“跟着杨延修干,保你财神爷请进门!”
这句话在昆明官场不胫而走。
杨延修赢得了国民党的信任,公司的利润如滚雪球般壮大,源源不断的药品和资金秘密流向了党组织。
然而,硬币的另一面,是众叛亲离。
最让杨延修痛心的,是与恩师好友李公朴的决裂。
李公朴先生是著名的民主斗士,早年极赏识杨延修的才华与人品。
上海沦陷后,两人在昆明重逢,李公朴满心欢喜,以为故友重逢能共叙国难。
可他看到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杨延修。
李公朴几次相邀,杨延修都借故推脱。李公朴不甘心,亲自登门,却被门房冷冰冰地挡在门外,只说“杨先生不在”。
好不容易有一次,李公朴在办公楼堵住了杨延修,满腔热血想谈谈时局,谈谈抗日。
杨延修坐在宽大的老板椅上,手里把玩着昂贵的雪茄,眼神游离,对李公朴的话题避而不谈,反而大谈特谈最近的黄金行情、哪里的西餐地道。
那副慵懒、市侩的嘴脸,与李公朴记忆中那个热血青年判若两人。
李公朴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当场拂袖而去。
此后,每当有人提起杨延修,李公朴便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那句评价如同一记耳光,狠狠抽在杨延修心上:“人一阔脸就变,真是满身铜臭的商人!”
这句话,在民盟和进步人士的圈子里传开了。
昔日的朋友开始有意无意地疏远他,走在街上,那些曾经钦佩的目光变成了侧目而视甚至唾弃。
杨延修只能默默承受,他不能解释,无法辩白。
甚至在深夜回家时,连不知情的妻子朱学明看着他那一身酒气和日益奢靡的做派,都忍不住叹息劝道:“你可别忘了,当年你就是个摆摊皮匠!”
面对妻子的规劝,杨延修只能苦涩一笑,转过身去,将所有的委屈咽进肚子里。
他不仅要防备敌人的特务,还要承受来自亲人、朋友乃至不知情同志的误解与指责。
这种精神上的凌迟,比肉体上的酷刑更令人窒息。
车子停在了红岩村的院门口,将杨延修从回忆中拉回现实。
已是半夜时分,接待的同志轻声告诉他:“周副主席还在开会,你先等着。”
杨延修点点头,站在院子里。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家里”,见到这么多真正的自己人,但他没有心情四处打量。
长期的压抑让他迫切需要一个出口,他有太多的话想对周恩来说,有太多的苦想诉。
不知过了多久,会议室的门开了。
周恩来走了出来,步履略显沉重,手指习惯性地按着太阳穴——那是长期高负荷工作留下的疲态。
杨延修心头一紧,正要迎上去敬礼,周恩来却已经看见了他。
没有上下级的寒暄,也没有审视的目光,周恩来快步上前,伸出双手,紧紧握住了杨延修的手。
那双手的温度,透过掌心,瞬间传遍了杨延修的全身。
杨延修张了张嘴,原本在腹中打了几百遍草稿的委屈、那些关于李公朴误解的苦水,此刻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只是喉头有些发紧。
周恩来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特工,目光如炬,仿佛一眼就看穿了他那一身华服下千疮百孔的心。他没有让杨延修汇报工作,而是语重心长地说道:
“你们的工作既特殊又重要,在白区,你们一个人的作用就能顶得上一个师。要当好这个资本家,不要怕人家说东说西,党需要你们坚守这个岗位。要能忍受委屈!”
这句话,不长,语速也不快,却如黄钟大吕,在杨延修的耳畔轰然炸响。
所有的误解、所有的白眼、所有深夜里独自舔舐伤口的痛楚,在这一刻,都被赋予了崇高的意义。
“顶得上一个师”,这是来自组织的最高评价,是对他那些“肮脏”交易背后赤诚之心的绝对肯定。
杨延修感觉眼眶一阵发热,但他强忍住了。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千言万语最终化作了沉默的坚定。
那天离开红岩村时,天色微曦。
杨延修依然是一身大教授的伪装,依然要回到那个充满算计与铜臭的世界里去。
但开车的司机明显感觉到,这位杨老板上车时的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
因为他知道,在这条孤独的潜伏路上,他并不孤单。
他的委屈,党知道;他的牺牲,有人懂。
既然周副主席说他顶得上一个师,那他就做那一支潜伏在敌人心脏里的千军万马。
带着这份重若千钧的嘱托,杨延修即将奔赴下一个战场。
那里是冒险家的乐园,也是特工的修罗场——上海。
一场更为惊心动魄、与魔鬼共舞的商业谍战,正在那个光怪陆离的十里洋场等待着他。
02 与魔鬼共舞
1945年,随着日本人的投降,硝烟虽散,但另一种更为隐秘且残酷的战争,在光怪陆离的上海滩悄然拉开帷幕。
国民政府还都南京,各路接收大员如过江之鲫般涌入上海,那是冒险家的乐园,也是野心家的狩猎场。
此时的杨延修,肩负着周恩来的新指令,从大后方杀回了上海。
任务只有一个: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开辟出一条全新的地下经济航道。
然而,刚踏上这片熟悉的土地,现实就给了杨延修一记闷棍。
为了重振旗鼓,杨延修随身携带了两箱沉甸甸的金砖,共计900余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