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避寒
编辑|避涵
三星堆出土的那些青铜器，你用夏朝的标准套不上，用商朝的体系也对不齐。
它就像一个闯入中原历史课本的"不速之客"，有城墙、有王权、有祭祀，唯独没有文字，也不在任何一本先秦典籍的正式记载里。
这到底是一个被历史遗忘的王国，还是一个根本就不属于我们熟悉的那套文明体系的独立存在？
被"除名"的王国1986年夏天，四川广汉的砖厂工人挖土时，铲子碰到了硬东西。
起初没人当回事，那年头，成都平原上挖出点古物太常见了。工人把东西扒拉出来一看，是玉器。再往下挖，青铜器、金器、象牙，一件接一件往外冒。
考古队赶到现场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坑里躺着的那些青铜人像，脸型方正，眉毛粗重，眼球像两根柱子一样往外凸出。这种造型，别说在中原没见过，放眼整个东亚青铜文明圈，都找不到第二家。
这些东西是谁造的？
按照碳14测定，这批器物的年代大约在公元前1200年到公元前1000年之间。换算成中原纪年，正好是商朝晚期，也就是殷墟那个时代。
可奇怪的是，殷墟出土的甲骨文里，关于"蜀"的记载少得可怜。翻遍十几万片甲骨，只有"蜀受年""征蜀""至蜀"这么几条零星的卜辞。
商王知道西南方向有个叫"蜀"的地方，但从来没把它当成自己的属国来管。
这就很有意思了。
同时期的方国，比如楚、越、吴，甲骨文里多少都有点征伐或朝贡的记录。唯独这个"蜀"，像是被刻意忽略了一样。
再看三星堆古城的规模。城墙围起来的面积超过三平方公里，比早期商朝的都城还要大。按照商朝那套等级森严的礼制，诸侯国的城池规模是有严格限制的。僭越就是死罪。
商王会容许一个体量超过自己都城的"属国"存在吗？
答案只有一个：三星堆不是商朝的属国。
《华阳国志》里记载了一套完全独立于夏商周之外的王权谱系：蚕丛、柏灌、鱼凫、杜宇、开明。这五代蜀王，每一代都延续了数百年，跟中原的朝代更替完全不在一个节奏上。
更能说明问题的是武王伐纣那档子事。
《尚书·牧誓》里明确写了，周武王出兵时，"庸、蜀、羌、髳、微、卢、彭、濮"八个西南部族跟着一起打商纣王。注意，这里用的是"蜀"，而不是"蜀侯"或者"蜀伯"。
这说明什么？蜀人是以盟友身份参战的，不是以臣属身份。
一个盟友，不可能是属国。
纵目神人的真相三星堆最出名的文物，是那几件纵目面具。
眼球往外凸出十几厘米，耳朵大得像两把扇子，嘴角微微上翘，带着一种说不清是微笑还是冷漠的表情。第一次看到这东西的人，十有八九会觉得这是外星人。
但考古学家很快找到了另一条线索。
东晋史学家常璩写过一本《华阳国志》，里面有这么一句："有蜀侯蚕丛，其目纵，始称王。"
"目纵"两个字，千百年来没人当真。大家都觉得这是神话传说，跟盘古开天、女娲补天一个性质。直到1986年那几件纵目面具出土，所有人才反应过来，原来古人写的是真事。
那蚕丛为什么会"目纵"？
地质学家给出了一个解释。蚕丛氏最早居住在岷山一带的石室里，那个地方海拔高，水土中严重缺碘。长期缺碘会导致甲状腺功能异常，症状之一就是眼球突出。
换句话说，蚕丛氏族群可能普遍患有地方性甲状腺肿大。眼睛凸出是一种生理特征，后来被神化成了"圣人异象"。
这个推测有没有道理？
再看看甲骨文里的"蜀"字。上面是一只巨大的眼睛，下面是蛇形的身体。中原人造这个字的时候，显然是把"大眼睛"当成了蜀人最显著的特征。
三星堆二号坑出土的青铜大立人底座上，刻着两个并列的图案：双目之下是双蛇。这跟甲骨文"蜀"字的结构几乎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三星堆人自己也认可这个"纵目"形象。这不是中原人强加给他们的，而是他们的自我认同。
二号坑里还出土了大量眼形器，菱形的、三角形的、圆形的，各种造型都有。加起来七十多件，跟青铜面具、太阳轮放在一起掩埋。
太阳和眼睛，在古蜀人的信仰里是连在一起的。眼睛能看见太阳，太阳像一只巨大的眼睛俯视大地。纵目面具上那双凸出的眼球，可能不是在模仿人的眼睛，而是在模仿太阳。
非洲多贡人有一首古老的歌谣，里面唱道："面具啊，有着光亮的眼睛，面具的眼睛啊，这是太阳的眼睛。"
隔着几万公里、几千年，人类对神的想象竟然殊途同归。
沉默的文明三星堆最让考古学家头疼的问题，不是那些怪异的造型，而是另一件事：没有文字。
同时期的殷墟，甲骨文已经发展出五千多个字，能记录祭祀、战争、农业、天象。三星堆呢？翻遍所有出土器物，只找到七个刻划符号。
这七个符号，有的像太阳，有的像山川，有的像某种动物。每件器物上只刻一个，前后连不成句。
按照西方的"文明三要素"标准——城市、文字、冶金术，没有文字就不能叫文明。这套标准是根据两河流域和古埃及归纳出来的，放到东亚就水土不服。
印加帝国没有文字，难道不是文明？玛雅文明没有冶金术，难道就比有青铜器的部落低级？
中国的"中华文明探源工程"提出了另一套标准：社会分工、阶级分化、都邑性城市、区域性国家。按照这套标准，三星堆毫无疑问已经进入了文明阶段。
那为什么三星堆没有发展出文字？
四川省社科院的李后强教授提出过一个观点：三星堆的符号本来正在往文字方向演化，但这个过程被打断了。
打断它的可能是洪水，可能是瘟疫，也可能是外来文化的冲击。金沙遗址出土的器物显示，古蜀人在距今三千年前后经历了一次大迁徙。都城从广汉搬到了成都，原来的一套东西没能延续下去。
扬雄在《蜀王本纪》里写古蜀人"不晓文字"，可能说的就是这种半途而废的状态。
还有一种可能：三星堆人根本就没打算用文字来记录信息。
你看那些青铜神像、神树、金杖，上面的图案极其复杂。神树分三层，每层三枝，每枝站着一只鸟，加起来九只，如果算上树顶那只，正好十只。《山海经》里说天上有十个太阳，每天由金乌驮着升起。
这棵神树本身就是一部"青铜典籍"，不用文字，照样能把神话讲清楚。
三星堆人选择了另一种"书写"方式：用造型、用图案、用器物的组合来表达意思。这不是落后，而是另一条路。
被砸碎的神殿三星堆最诡异的地方，不是那些器物长什么样，而是它们被埋葬的方式。
八座祭祀坑里的东西，几乎全是碎的。
青铜面具被砸扁，神树被拆成几百块，金杖被折断，象牙被烧焦。这些在当时价值连城的宝贝，被人故意毁坏之后，才扔进坑里掩埋。
为什么？
1986年发掘的时候，考古队只发现了两座坑，大家以为这是某种祭祀仪式留下的遗迹。但2020年又发现了六座新坑，情况变得更复杂了。
八座坑的年代并不一致，前后跨度可能有几十年甚至上百年。也就是说，这不是一次性的集中掩埋，而是分批进行的。
更诡异的是跨坑拼对的发现。
一件青铜神像的头在三号坑，身子在八号坑，脚在二号坑，考古队花了好几年时间，才把它们拼到一起。拼完之后发现，这是一尊高达两米五的巨型神像。
这意味着什么？同一件器物，在不同的时间被砸碎，分别扔进了不同的坑里。
有一种解释是：这是一场政治清洗。
古蜀国是神权统治，大祭司的权力可能比世俗的王还要大。如果神巫集团内部发生了斗争，失败的一方连带着他们供奉的神像，都会被胜利者"处决"。
神像被砸碎，就像人被杀头一样，是一种仪式性的"灭神"行为。
三星堆遗址工作站站长雷雨倾向于这个判断。他认为三星堆文明的衰落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统治集团内部没有理顺关系，最终导致了分裂。都城从广汉迁到成都金沙，一部分神像和礼器被留在原地销毁。
三星堆没有消亡，它只是换了一个地方，换了一批掌权者。
金沙遗址出土的太阳神鸟金饰，造型跟三星堆的太阳轮一脉相承。那四只绕着太阳飞翔的神鸟，跟神树上的金乌是同一套信仰体系。
丝绸残痕的发现也印证了这一点。祭祀坑里检测出了丝素蛋白，说明当时的祭祀现场有旗帜、帷幕，祭司穿着华丽的丝绸衣服。这些东西没有被带走，而是跟青铜器一起埋进了坑里。
三星堆人离开的时候，是决绝的，他们不想让后来者继承这些神器。
还有一个细节值得注意。八座坑里出土了大量来自印度洋的海贝。成都平原距离最近的海岸线也有上千公里。这些海贝是怎么运过来的？
有学者认为，这是南方丝绸之路雏形的证据。古蜀人的贸易网络远比我们想象的广阔，他们不是与世隔绝的山民，而是一个开放的、有远距离贸易能力的青铜文明。
三星堆的故事还没有讲完。已发掘的面积不到遗址总面积的千分之一。王陵区在哪里，铸造工场在哪里，宫殿区的全貌是什么样，这些问题都还没有答案。
每一次新的发掘，都可能颠覆我们现有的认知。这个不属于任何朝代的文明，还藏着太多秘密。
参考资料：
中国政府网：《三星堆发现90年：形成中华文明多元一体共识》（2019年12月21日）
国家民委官网"道中华"专栏：《青铜纵目面具：震撼世界的三星堆文明究竟来自何处？》（2023年6月21日）
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三星堆遗址新出土文物保护修复工作取得长足进展》（2024年7月23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