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明几届小朝廷，忠臣不少，能臣寥寥，两者兼具的就更是凤毛麟角了，堵胤锡算一个。

堵胤锡是南明官员中最具有战略眼光的，史籍中常描写他与何腾蛟、瞿式耜等大臣的龌龉，且大多是赞扬何、瞿，贬低堵胤锡，这是不公正、不客观的。

堵胤锡未能成就大业，与他职级不高有一定的原因。若是放在史可法、何腾蛟那个位置上，大事或有可为。

堵胤锡，生于明万历二十九年(1601年)，字锡君，改字仲缄，一字牧子，号牧游，江苏宜兴人，南明抗清派著名大臣之一。

堵胤锡少时家境贫寒，六岁丧母，十一岁丧父，由他的伯舅、岳父抚养成人。成年后，当过乡村教师、算命先生，为求生计颠沛流离，备尝艰苦。

有才之人往往自命不凡，堵胤锡为人放荡不羁而又不甘落魄，他喜欢喝酒又常在小醉之后屡发狂言，大谈兵法，冀立不世功名。

据说他将当教师一年的收入，定制了一个银质大酒杯，可容一升，随身携带作为饮器。还在上面刻有“雪山煮酒夜谈兵”一句。又有一方私印，篆字“三不要痴男子”，其意为“不要钱，不要官，不要命”。

这样一个既没有功名，又生活落魄的青年，在其他人看来，就是一介狂士。熟悉他的人给他起了个外号，称“十痴”。

天启元年(1621年)，20岁的堵胤锡大概是在老家混不下去了，便来到无锡，投奔族兄堵知白，并拜马世奇为师。这年，辽东战事吃紧，朝廷在江南广招士卒，以抵御后金。

堵胤锡年轻气盛，准备参军入伍，还写了一封万言书呈给了无锡知府何应瑞，在书中“大放厥词”，说朝廷要是给他十万兵，可一举荡平后金。还说熊廷弼（熊当时经略辽东）不是将才，如果没有他的辅佐必败，请求何应瑞让他面见熊廷弼。

何应瑞倒是很欣赏堵胤锡，说他有才华，以后可以考个功名，不过也批评他过于猖狂，没有批准他入伍。天启二年（1622），堵胤锡以无锡籍身份童生考中秀才，所以《明史》及其他正史中，都记载堵胤锡是无锡人。

科举之路艰难而又充满未知，堵胤锡考场进出几次，终于在十一年后，即崇祯七年（1637）中举。又过了三年，堵胤锡中会试，进士及第，这一年他36岁。

考中进士后，堵胤锡回想自己苦难的人生，早逝的父母，他向朝廷请了假，回籍守墓。考中进士不当官而去给父母守墓，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所以当时不少人赞扬他“笃孝”。同为抗清名臣的黄道周还特意为他写了一篇《礼问》，以示鼓励。

崇祯十二年(1638年)，堵胤锡辞墓，明廷授他南京户部主事。次年，任新钞关分司（明代所设的税关），在任一年余，堵胤锡政绩不错，得到了朝廷的肯定。户部尚书倪元璐称他“司关清惠为天下第一。”

崇祯十四年(1641年)夏，堵胤锡升任南京户部山东司郎中，三月后又被擢升为湖广长沙知府。从此以后，堵胤锡与湖广结下了不解之缘，也在这片土地上建立了不朽功业。

崇祯晚年，长江以北地区没有一片乐土，农民起义席卷各地。堵胤锡到任后，大修武备，先后督乡兵镇压临兰、醴陵两地农民起义，斩杀农民军及其首领萧相宇、李鬍子、草上飞等数十人，因此，他又以“知兵”得到朝廷的赏识。

甲申国变(1644年)，崇祯帝自缢，北廷覆灭。当堵胤锡得知国亡的噩耗后，绝食数日遥祭先帝。当年五月，福王朱由崧继位，建立了南明弘光政权，升他为湖广布政司参政，兼按察司佥事，分守武昌、黄州、汉阳。不久，又改按察司副使，提督湖广通省学政。

弘光小朝廷文恬武嬉，内有奸臣马士英掌权，外有各镇军阀拥兵自重。湖广军阀左良玉以“清君侧”为由，发兵讨伐马士英，时任湖广总督的何腾蛟被左劫持，途中跳水逃至长沙。

堵胤锡对何腾蛟寄予厚望，建议筹饷招兵，以撑湖广危局。当时清军已攻陷南京，武昌也陷敌手，何腾蛟以湖广最高军政长官的名义，授堵胤锡为湖北巡抚，驻守常德。

清军大举压境，堵胤锡目睹半壁河山，已非明有，国势岌岌，危在旦夕，便与文臣章旷、武臣杨培东等倡议勤王，招兵募士，誓死以济国难。

这年六月（1655），湖广局势进一步恶化，堵胤锡决心以死报国。他给儿子写了一份遗书，通篇悲壮激昂，报效之忱，跃然纸上。

其中有一段为：“吾儿若一蓑卧月，终身农竖，春秋不乏祀火，传之子孙，永不出仕二姓，便吾不失忠，尔不失孝矣。”

但是堵胤锡的家书刚发出去，他的儿子和侄儿已经到了常德。堵胤锡大喜，即改其子孙骥名世明，其侄孙正为正明，以示尽力故明。 闰六月，第二届南明班子隆武政权成立。在何腾蛟的推荐下，加堵胤锡为右副都御史，实授湖广巡抚。

九月，大顺军余部郝摇旗、袁宗第、王进才等部与何腾蛟联合后，李过(一名李锦)、高一功，拥众三十万，进屯澧州界上，也准备联合南明，共同抗清。

何腾蛟以为农民军是来抢占湖南地盘的，极力主战。可当时手里又没多少兵，只能硬着头皮招抚。其实何腾蛟对农民军打心里是排斥的，他看不上这帮泥腿子，有着鲜明的阶级对立思想。

就眼光而言，何腾蛟远不如堵胤锡，他认为清军大兵压境，联合农民军对抗清军才是上策，因而力主招抚。于是，他一面移咨督师何腾蛟；一面派监纪陈某、副将某先往李过军营通报，说：“他人恐不达命，本院即日亲临”，并约以某日相见。

约定之日，堵胤锡仅带了几个随从，由武陵过澧水达草坪，入农民军大营见过李过、高一功及李自成妻高皇后。堂堂大明巡抚，屈尊拜见高皇后，这种诚意表现了堵胤锡的高瞻远瞩。

双方经过商议，同意联明抗清。随后，堵胤锡派武陵举人傅作霖上疏隆武帝，为李过等请封伯爵，以示宠信。唐王朱聿键赐李过名赤心，授御营前部左军，高一功名必正，为右军，并挂龙虎将军印，封列侯，其营更名为忠贞营。

又封高氏为一品贞义夫人，赐珠冠彩币，命有司建坊，题曰“淑赞中兴”。当然隆武朝堂上的君臣并不十分信任农民军，恩赏之下令加堵胤锡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总制忠贞营。

李过、高一功等同样也不十分信任隆武帝，在军中仍称高氏为太后，凡是上疏提及李自成，都称其为先帝。这种不互信的局面堵胤锡亦无可奈何，细节问题他也不便过问。

两支农民军主力先后归明，局势得以扭转。何腾蛟奉命与堵胤锡分守两湖，以堵驻湖北，守常德、澧州，何则驻湖南，守湘阴。

至隆武二年(顺治三年，1646年)春，何、堵兵分两路进取湖广：何腾蛟率马进忠、王允成、郝摇旗、王进才取岳州；堵胤锡率忠贞营，渡澧水，攻荆州。

二月底，堵胤锡率忠贞营抵荆州城下，开始发起攻击，由于清军拼力死守，打了六天六夜仍未攻下。有人献策决蜀汉两江二堤淹城，堵胤锡反复考虑，终未采纳，说：“我为朝廷复疆土，首以民人为本，若此，则生民胥溺，我得空城何益。”

两军僵持数日，清军的抵抗力日渐衰竭。不料，何腾蛟所率明军，在岳州城下闻风而溃（实则清军的小股部队骚扰），清军于是集中兵力增援荆州，从侧翼抄袭李、高老营于草坪(今湖北松滋县境)，致忠贞营遭受严重损失。

堵胤锡本人亦受重伤，几乎丧命，幸为部将周师文所救，才得以退回常德。

是年冬，朱由榔即位肇庆，是为永历政权。按照惯例，新君继位恩赏功臣，堵胤锡加兵部侍郎，总督湖南军务。次年(永历元年，顺治四年，1647)，清军大举犯湖南，长沙、湘阴、衡州、永州相继失守。

八月，清兵集重兵围攻常德，堵胤锡与马进忠、王进才、张光萃、牛万才等退至永顺、保靖，令诸将连营相保。

至永历二年(顺治五年，1648年)春，降清的金声桓倒戈，清军主力北撤，堵胤锡传檄诸镇乘机出湖南。六月，马进忠复常德，王进才复桃源，袁宗第复澧州，李过、高一功连拔荆州、宜城诸州县。

七月，清将金砺率满汉八旗一万余精锐来攻，另有清军水师自洞庭湖入沅江西上，马进忠以及忠贞营与清军在麻河接战。此战明军大胜，歼敌九千余人，清军几乎是全军覆没。此战影响很大，推迟了清军的进攻计划，所以称为“麻河大捷”。

忠贞营打了几场胜仗后，堵胤锡的地位不断上升，这就引起了何腾蛟的不满。

堵胤锡是在何腾蛟的举荐下升任巡抚的，以官场旧例，堵算是何的门生。但是总督与巡抚又是封疆大吏，在公文中称呼是平行的。何腾蛟认为堵胤锡没有摆正自己的态度，忽视了上下级关系，何因此不悦。

但是这些仅是台面上的理由，根源还在于他们对农民军的态度上。何腾蛟是不得已而用之，从未将农民军当作嫡系，主政湖广期间，他启用了大量的前明官将试图遏制农民军。而这些人又横征暴敛，打仗不行，为害地方却是行家里手。

堵胤锡着眼于民族大义，始终坚定不移奉行联络农民军，共同抗清。这就导致了他与何腾蛟的政治立场不同，注定就会发生内讧。

麻河大捷后，堵胤锡重新审视湖南的局面，认为“长沙先陷，过在腾蛟”，话虽说的重一点，却也是客观事实，因此他督促马进忠领兵收复长沙。

马进忠原先是左良玉旧部，与何腾蛟交情很深，他没有听从堵胤锡的命令。堵胤锡认为他是在等何腾蛟前来，然后合兵攻长沙。

堵胤锡急调忠贞营至常德，马进忠又担心被架空，加上堵胤锡的属员郑古爱从中挑拨，说：“将军本督师何腾蛟所进者也，今与忠贞营并力攻长，事成则胤锡受其功，不成则移祸将军，何利焉!”

于是马进忠驱赶百姓出城，大肆劫掠一番后弃城而走，接着其他明军守将也纷纷烧毁军营，撤离防区，使得湖南所复州县为之一空。

这就是永历时期著名的“常德事件”，南明就是在无数次内讧中，将朱明江山拱手让给清军的。

常德守军一键清空，打乱了堵胤锡收复长沙的计划，他令御史毛登寿、总兵杨国栋守常德。而自率忠贞营自宁乡、益阳，取湘潭、湘乡，进围长沙，不克，年底又折回湘潭。

永历三年(顺治六年，1649年)正月，何腾蛟怕收复长沙之功为堵胤锡所占，便从衡州赶至常德，命堵胤锡率李过支援南昌金声桓。

然而，何腾蛟此举是自作聪明，清军得知堵胤锡出援的消息后，重兵围攻湘潭（何当时驻湘潭），堵胤锡刚抵攸县，就听闻湘潭已失，何腾蛟不幸遇难。

没有了后方，堵胤锡的忠贞营孤军难支，不得已退至彬州，入广西。堵遂遣其侄正明守永兴，自率万人奔衡州。

四月，堵胤锡于草桥败于清军，永兴也陷清军之手，他的侄儿正明及家眷无一幸免。堵胤锡只得退入龙虎关，欲依守关楚镇曹志建。

曹志建受宗室朱谋烈挑拨，怀疑堵胤锡是来抢关的，连夜发兵攻打堵胤锡。堵胤锡与其子世明，仓皇出走，逃入富川徭侗，然后间道梧州，抵贺县。

六月，其子世明病死军中。堵胤锡这个时候可谓是家破人亡，走投无路，他向永历帝上疏“欲入觐以观朝政，计图再举”。

到了肇庆，给事中金堡在楚党领袖李元胤的指使下，弹劾堵胤锡丧师失地，劳而无功，并指责他结交李过和孙可望等农民军首领，说：“滇(孙可望)与忠贞皆国仇，厥罪滔天，公奈何独与之昵!”

堵胤锡在肇庆受楚党排挤，也无立足之地。几天后，永历帝诏赐龙旗，尚方剑，进文渊阁大学士，吏、兵两部尚书，令节制天下兵马，出师江楚，准其便宜行事。

临行，堵胤锡连上五道奏疏请求拨给军饷，而永历帝只给了他三千两，走到途中又被李元胤抢去，最后仅得“布绘龙旗二面，以壮军容而已”。

七月，堵胤锡至梧州。朱由榔念其忠勤，降旨晋光化伯，给诰卷。堵胤锡以出师无功力辞，后改为赐四代诰命。

当时，大西军领袖孙可望正要求永历封王，廷臣几经争议，只同意封景国公，命杨畏知、赵昱斋持敕入滇。杨、赵知孙可望必非王不受，又无计可施，路过梧州时，与堵胤锡商议对策。

堵胤锡上疏永历帝，认为一个王爵不过是虚衔，孙可望如今占据云贵，实力强劲，封王则多了一个朋友，不封则多了一个敌人。可是首辅严起恒、尚书吴贞毓等极力反对。

堵胤锡离开肇庆的时候，永历帝赐他有“空敕”（赐官封爵的空诏书）。且允许他便宜行事。堵胤锡一不做二不休，即铸印封孙可望为平辽王，命杨畏知、赵昱斋前去交差。

永历三年（1649）十一月，堵胤锡驻浔州，因连丧子侄，又愤楚党李元胤等用事，旧病复发，吐血不止。二十五日，他草遗疏：

“臣受命以来，拟再合余烬，少收桑榆，不料，调兵则一营不发，若日有兵，则丰其羽翼也；索饷则一毫不与，若曰有饷，则资其号召也。致臣如穷山独夫，坐视疆场孔亟，号血拊心，略无展布。臣死后，伏乞简用老成，用图恢复，若国家大事，惟听李元胤等数人，成败可虞。”

二十七日，堵胤锡病世，三军恸哭，如丧父母。永历帝诏赠上柱国中极殿大学士，兼太子太师镇国公，谥文襄，后改忠肃。

（全文终）

本文资料来源：《堵文忠公集·年谱》、《永历实录》、《明季南略》、《东明闻见录》、《西南纪事》、《明史》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