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的小白脸又在闹脾气了。
她将离婚协议推到我面前:
“签了吧,做做样子,哄哄小朋友。”
我攥紧西装袖口,沉默地点头。
利落地签下名字。
离开时听见她的闺蜜调笑:
“姐夫也太好说话了,该不会你让他做什么他都照办吧?”
江钰婷优雅地抿了口红酒:
“要不要打个赌?”
她们赌二十天后在民政局,
就算我再怎么红了眼眶,也会顺从地完成离婚手续。
当结婚证换成离婚证的那一刻,
我摩挲着手机,
平静地回复了刚收到的消息:
“愿意娶我吗?”
“好。”
1
我发完信息,房间里的聊天还在继续。
“我大家赌一套最新的香奶奶,姐夫会同意离婚。”
“我觉得不会诶,毕竟顾庭宇那么爱江姐,他怎么可能同意离婚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顾庭宇就是我们江姐的一条狗,江姐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的。”
“输了的人每人两套香奶奶。”江钰婷清冷的声音传来。
房间里一阵哄笑。
我慌乱的逃离现场。
这时,手机传来了信息提示音。
“真的吗?”
“嗯”
半年前,江钰婷看上了一个十八线小男星。
她为他疯狂砸资源,给他在A城买房买车。
市中心的别墅里,停满了小男生喜欢的豪车。
可小男生对她却始终不冷不热的。
江钰婷耐着性子哄了好多天。
可小男生倔强的表示自己不做第三者。
小男生穿着当季限定,气的脸色涨红:
“江姐,我承认你对我好,我是喜欢你,可我不当三!”
江钰婷纵横商场多年,见过的男人数不胜数。
那些男人见她有钱,恨不得扑上去。
可这个小男星不一样。
他很有原则,那么多钱砸下去都没能让他心甘情愿被包养。
江钰婷觉得这个小明星有趣极了。
甚至为了他,一次次的将我抛下。
我记得第一次,是我生日那天。
江钰婷难得回来陪我过生日。
她打扮的十分精致,买了我最喜欢的小蛋糕。
就在我许愿时,江钰婷的电话突兀的响起。
她起身去接电话,走之前说会回来陪我过生日。
可等她打完电话,却抛下我转身离开了。
她说她有急事,我相信了。
十分钟后,我收到了一个好友验证。
那人加上我后并没有主动给我发信息。
出于好奇我点开了那人的朋友圈。
他的朋友圈里全是江钰婷和他的照片。
也就是在那时候我知道江钰婷她,出轨了。
我拿着手机去问她,江钰婷说他们只是正常的朋友关系。
我不信,可江钰婷却说我事多
“不管我们什么关系,你一直都会是我的丈夫,这还不够吗?”
我一时间有些诧异。
原来,在她心里,我只要是她丈夫就可以了吗?
可她明明说最爱我了,怎么就和别人好上了?
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十分难受。
可我连开口反驳两句的能力都没有。
直到她将一份离婚协议书当众递到我面前:
“签了吧,做做样子,哄哄小朋友。”
我沉默的签下我的名字,然后抬脚离开。
江钰婷到家时,依旧是一身酒气。
见我坐在沙发上,她皱着眉看向我:
“怎么不去睡觉?”
我抬头看向她,说出了我们今天的第一句对话:
“不困。”
“不困也不能不睡觉啊,医生说你要多休息。”
我没看她,转身会房间睡觉了。
“等一下。”
江钰婷叫住我:
“明天……我有事找你。”
2
第二天,江钰婷叫醒睡梦中的我:
“庭宇,我们今天去办离婚证吧。”
我一怔,随后点了点头:
“好。”
一路上,江钰婷絮絮叨叨的说着四周年的打算:
“先带你去复查。
上次医生说你的情况稳定很多了,再过段时间就能正常了。”
“然后带你出去走走,你病了这些年那都没去过。
我还记得小时候你最喜欢到处跑了。
你说长大了要去环游世界,等你好了,咱们就去好不好?”
她看向我,可我没给她任何反应。
江钰婷叹了口气:
“他不过是个戏子,我怎么会喜欢上他呢?
只不过他真的很不一样,我只是好奇他什么时候能低头而已。”
“你放心,我答应过要照顾你,就一定会做到的。”
我点了点头,江钰婷自觉无趣,安静的开车。
到了地方江钰婷打开车门,帮我解开安全带。
我跟着她进入民政局,一切都很顺利。
工作人员照例问了一些问题。
我有自闭症,没办法准确的表达自己的情感,只能跟着江钰婷一起点头。
“确认的话,在上面签字,一个月后来领离婚证。”
江钰婷满面欢喜的接过回执单。
随后低头发消息。
她的脸上洋溢着笑,不用想都知道在和谁发信息。
与此同时,我的手机也传来消息:
“回国的机票我已经买好了,明天见。”
我回了个好字便没了下文。
3
晚上,我难得的梦见了小时候的事情。
小时候的江钰婷很喜欢粘着我。
“顾哥哥,你眼睛好好看啊!”
“顾哥哥,你陪我去过家家好不好?我当公主,你当王子。”
“公主都是要嫁给王子的,我以后长大了也要嫁给你。”
那时候,我很喜欢江钰婷。
我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一起逃课看周杰伦的演唱会……
直到那天,满地的血泊中,我看到了自己的爸爸妈妈和妹妹。
我呆呆的站在原地,一瞬间失去了所有感官。
记忆中的最后,是江钰婷哭着抱着我让我和她回家的画面。
她说:
“钰婷的家就是顾哥哥的家,哥哥不怕,钰婷陪着你。”
从那之后,我就将自己关了起来,不和任何人说话。
江家叔叔阿姨带着我去了国内外大大小小的医院。
所有医生都说我这是受到刺激,自闭了。
江父江母看着我,心疼的红了眼眶:
“庭宇,你爸妈就剩你这么一个孩子了。
你可千万不能有什么三长两短啊。”
顾家和江家是世交,因此,爸妈出事后我就被接到了江家。
江家所有人对我都很好,我的童年才得以幸免。
那时候的江钰婷还不是这样。
她会护着我,只要有人说我,她就会像条炸毛的小猫,扑上去和人扭打。
她会安安静静的陪着我,看着我摆弄那些无聊的花花草草。
她从来都不会说我是在浪费时间。
所以,她问我要不要娶她的时候,我点了点头。
江父江母开心的给我们准备结婚的事情。
而我,依旧在摆弄那些无聊的花花草草。
我那时候的情况一有所好转,能大概的表达出自己的情绪。
但我不知道什么是结婚。
医生说,结婚就是两个人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我想,如果那个人是江钰婷的话,好像也不是不行。
我们的婚礼办的很盛大,A城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
江钰婷牵着我的手,接受着大家的祝福。
那天晚上,她窝在我怀里,问我可不可以亲亲。
我不懂为什么要现在亲亲,我很困了。
可江钰婷想要亲亲,江钰婷的要求我从未拒绝过。
那天,她坐在我腿上,很温柔的吻我。
她说,我们会这样幸福一辈子。
可才过去四年,一切就都变了。
江钰婷的父母相继离世,我又一次失去了爱我的父母。
那段时间,我将自己关在花房里。
只有江钰婷回来时,我才会开门。
她抱着我哭,让我别这样。
再后来,江家的生意却做越大。
江钰婷回来的时间也越来越晚。
A城所有人都知道江钰婷的丈夫是个没用的自闭症。
于是,无数人想成为江家的乘龙快婿。
江钰婷对那些人不屑一顾,唯独这个小明星不一样。
他不在乎江钰婷的钱,不在乎她的威逼利诱。
他只是想光明正大的站在江钰婷的身边。
这对热恋中的情侣来说,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偏偏江钰婷结婚了。
4
黑暗中,手机传来响声,是那个小男星的信息。
我点开,上面是江钰婷蓬乱着头发去洗澡的照片。
旁边的床十分凌乱。
“差点忘了,你是自闭症,看不明白。”
“那我好心告诉你吧,我和你老婆睡了。
而且,是你老婆主动的。”
“她很喜欢被我睡呢。”
我按灭手机,有点想吐,但吐不出来。
我是自闭,不是傻子。
以前和江钰婷在一起时,我们的床也会乱。
我没搭理他,翻了个身后继续睡觉。
第二天,我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江钰婷依旧不在家,保姆说她公司忙,没时间。
可那个小男星的朋友圈里分明是两人去看海的照片。
他们都在骗我,他们以为我是个傻子。
吃饭时,手机突然响起,是林菀玉的电话。
我接起,她清脆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
“庭宇,我回来了。”
我愣了好久,才记起我答应过她要娶她的。
“我不想娶你。”我道。
电话那边的人愣了一下,随后笑道:
“好,那不娶我,我们先去看医生好不好?”
“不好,我不去医院。”我执拗的答道。
医院里的医生只会反复的让我回忆我不想回忆的事情。
他们说,这叫什么脱敏实验。
我不喜欢。
“那我们不去医院。你不是离婚了吗?
搬出来和我住在一起好不好?”
我沉默着,不想搭理她。
她现在很烦,比我的那些医生都烦。
“不好,我不要和你住在一起,我讨……”
“我在家里给你准备了一个花房,有很多花是国外空运来的。
你没见过。你确定不来吗?”
她打断我的话回答道。
自从我和江钰婷住在一起后,她就以花粉过敏,和花草会招小虫子的理由,将我精心伺候的花草都送出去了。
她说,这些花会在其他地方继续盛开。
她说,我不该将花困在花盆里……
于是,我的花花草草都被请出去了。
可林菀玉说,她家有花。
如果有花的话,也不是不行。
“好,那你收拾好东西来接我。”
对面笑了一声:
“好。”
挂完电话,我就去房间收拾东西,保姆已经走了。
这么多年,家里的保姆都是干完活就离开了。
医生说家里最好不要有陌生人。
于是家里的保姆都变成了小时工。
我将自己的行李打包好,坐在沙发上等林菀玉。
不一会,门铃响了。
我打开们,林菀玉笑容明媚的站在门口:
“我来接你回家。”
5
我站在门口,林菀玉的笑容像透过云层的阳光,明亮却不算讨厌。
她的眼睛弯成月牙。
【我来接你回家。】她说。
【不是家。】
我轻声纠正。
林莞玉点头时,发丝在阳光下泛起柔光:
【对,是我们的新住处。】
她站在那里,像一棵知道如何生长的植物,安静地等待。
我注意到她今天穿着我最能接受的米色棉质上衣。
纽扣是哑光的不会反光。
香水味也很淡,几乎被车窗缝里溜进来的风带走。
突然觉得和林莞玉在一起好像也不是不行。
这个念头像一片羽毛落下,轻得几乎不存在。
虽然【家】这个字依然沉重,但至少那里会有我不讨厌的人。
我迈出一步,行李箱轮子在地面发出平稳的滚动声。
突然觉得和林菀玉在一起好像也不是不行。
林菀玉接过我的行李箱:
“从今天开始你就和我住好不好?”
我点了点头:
“我要先看小花小草。”
“好,等你到家就能看见了。”
她伸着手过来牵我,我却迟疑了。
“怎么了?”
她歪着头看我,眼里带着熟悉的温柔:
“不想跟我走?”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行李箱,又回头看了看这个住了四年的房子。
这里曾经是我和江钰婷的家。
可现在,江钰婷不要我了,我又只剩下一个人了。
我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我……”
我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发紧:
“我是不是很没用?”
林菀玉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谁说的?”
“所有人都这么说。”
我低声道:
“他们说我是自闭症,是废物,是江钰婷的累赘。”
林菀玉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她上前一步,轻轻握住我的手。
“顾庭宇。”
她叫我的全名,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你不是废物。”
“可江钰婷不要我了。”
我盯着地板,声音有些发抖:
“她喜欢别人了。”
林菀玉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伸手捧住我的脸,强迫我抬头看她。
“那又怎样?”
她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她不要你,我要。”
我怔住了。
她的掌心很暖,指尖却有些凉,像是清晨的露水。
我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忽然问道:
“什么是自闭症?为什么我会有自闭症?”
林菀玉愣了一会,睫毛轻轻颤动。
随后她轻声解释:
“自闭症的意思是,我们庭宇是一颗小星星。
有时安静地发光,有时躲进云里。”
我不明白。
星星很远,而且很小。
大家都喜欢太阳,太阳明亮温暖,所有人都看向太阳。
“太阳好。”我认真告诉她,”大家都喜欢太阳。”
林菀玉的眼睛突然泛起很浅的水光,像雨后的玻璃窗。
但她反而笑了,那笑容让她的脸庞变得很柔软。
她抬手轻轻抚摸我的脸,指尖的凉意渐渐被我的温度焐暖。
“可是我喜欢星星。”
她的声音像羽毛一样轻,却非常坚定,
“星星会在夜空中按照自己的轨道运行,永远都不会迷路。
星星的光芒虽然安静,但能穿越很多光年。
最终落进珍惜它的人眼里。”
她停顿了一下,更用力地握紧我的手:
“而我,最喜欢庭宇这颗星星。”
我似懂非懂地看着她。
太阳和星星的比喻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
但她看向我时嘴角的笑意是真实的,她眼神里的坚定也是真实的。
虽然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是星星。
但有人喜欢星星这件事,让这个陌生的概念变得不再那么令人不安。
“哦,那我暂时允许你可以继续喜欢星星。”
林莞玉的笑声像风铃轻轻相撞。
她没有再说更多复杂的话,只是点了点头:
“好,我会的。”
可我还是不理解她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便歪着头问她:
“你为什么……总是对我这么好?”
她笑了,眼眸微微颤动,像是被风吹皱的湖水。
闪着我看不懂的情绪。
她抬头与我平视,目光柔软得像四月阳光。
“因为庭宇曾经救过我呀。”
6
她说得那么自然,仿佛在说一件众所周知的事。
我困惑地眨眼。
记忆里只有大片空白,像被雪覆盖的原野。
“那时候我总是一个人躲在教室最后排。”
她的声音轻得像梦呓,
“同学们笑我不会做数学题,笑我像个乞丐。
每天放学,我都要绕很远的路,就为了避开那些守在巷子口的人。”
我听得下意识皱眉。
“直到有一天,他们还是堵到我了。”
林莞玉的声音依然平静,
“书包被抢走,课本散了一地。
我蹲在地上哭的时候,看见一双白球鞋停在我面前。”
“那个男孩什么也没说,只是蹲下来,一本一本地帮我把书捡起来。
然后用他温和的声音告诉那些人,我是他的朋友。
他的动作很慢,很仔细,每本书都按照页码顺序理好,边角对齐。
那是我第一次被人正视,也是第一次有了朋友。”
她微微笑了一下,
“那些欺负我的人都呆了,他们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
我隐约看见一个模糊的画面:
散落的作业本,夕阳下的尘埃,还有一双认真整理书页的手。
“最后他把整理好的书包递给我,依然没有说话。
但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
林莞玉的声音变得坚定,
“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必须按照同样的方式生活。
有人用言语安慰,有人用沉默守护。”
说到这,她叹了一口气:
“可惜那个男孩后来转学了,我找了很久很久。
直到前不久我才得到你的消息。”
我怔怔地看着她,心脏某处传来轻微的悸动。
那些记忆碎片像深水中的鱼,明明看得见轮廓,却抓不住实体。
“所以不是我在对你好,”
林莞玉的眼中有水光闪烁,嘴角却带着最温柔的笑,
“是你在很久以前,就用你的方式救赎了我。
现在,我只是在归还你曾经给予我的光明。”
阳光温暖地包裹着我们。
她的话像钥匙,轻轻转动了我心中某把生锈的锁。
虽然具体的记忆仍然模糊,但一种奇异的安心感缓缓升起。
“现在,”
她向我伸出手,
“让我带你回家。这次换我来做你的守护者。”
我将手放在她的掌心,第一次主动握紧。
也许我永远无法完全理解这段往事。
但我终于明白有些羁绊,比记忆更深刻,比时间更长久。
车厢内,林莞玉的声音渐渐模糊成遥远的背景音。
窗外的景色流动如河,银杏树的影子在眼底连绵成金色的波纹。
困意如潮水般漫上来,将我的意识带向深处。
…
梦境如雾般展开。
我站在巷子里。
夕阳斜照,将两个身影拉得很长。
一个清瘦的少年挡在一个蜷缩的女孩身前,身形格外的坚定。
虽然看不清面容,但能听见他清晰的声音:
“她是我朋友。”
对面是几个模糊的人影,听见这话絮絮叨叨不知道说了什么。
其中一人惊呼一声,原本嚣张的气场突然萎靡。
他们后退着,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
“顾……顾少爷?我们不知道她是您的朋友。”
“对不起,我们这就走……”
求饶声混杂着脚步声远去。
少年没有追击,只是转身蹲下,开始整理散落一地的书本。
他的动作从容不迫,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少年蹲在地上,仔细整理散落的书本。
他的手指轻轻抚平书页,动作专注而安静。
女孩抱着膝盖坐在对面,眼睛还红着,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整理。
阳光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几瓣茉莉花从墙头飘落,有一瓣正好落在书页上。
少年轻轻拾起花瓣,放在整理好的书本最上面。
巷子里很安静,只能听到书页翻动的声音。
当书本全部整理好,少年抬起头。
逆光中,他的面容有些模糊,唯有眼睛清澈明亮。
女孩接过书抱在胸前,像拥抱一件珍贵的礼物。
她看见少年唇角扬起一个很浅的弧度。
暮色渐浓,两个身影静静相对。
仿佛被时光温柔地留在了这个安静的黄昏里。
远处传来轿车的鸣笛声,少年起身离开。
女孩望着他的背影,很久没有动弹。
…
7
车身轻轻一顿,将我晃醒。
暮色已经深沉,车窗外的世界点起了万家灯火。
我睁开眼,发现身上盖着一条崭新的灰色绒毯。
林莞玉正透过车内后视镜看我眼神温暖。
“醒了?刚好快到家了。”
她递过来一瓶水,瓶盖已经细心拧松。
我接过水瓶,梦境中的画面仍在脑海中浮动。
那个被称为”顾少爷”的少年,那些仓皇逃窜的身影,还有那些被整理得一丝不苟的书本。
路灯的光影在她脸上明明灭灭。
忽然间,某个瞬间的角度让梦中的侧影与眼前的轮廓隐隐重叠。
车缓缓停在路边,花圃的招牌在夜色中发出暖黄的光。
我急急忙忙要去解安全带,却被林莞玉轻轻按住手。
“晚上想吃什么?”她转过头问我。
“我要先去看花草。”
“吃完饭去。”
“不要。”
“先吃饭。”
“不要。”
……
最后,林菀玉放弃了:
“那这样好不好,我们先去看一眼花,然后回来喝一口粥?
就一小会。”
这个提议好像可以接受。
我点点头,终于能下车了,我往往花圃跑。
温室里香香的,像走进一个大大的植物园。
我正蹲在一盆茉莉前认真检查时,一阵细微的动静从远处飘来。
我抬起头,透过层层叠叠的绿植,看见厨房的暖光透过纱帘。
林莞玉系着围裙,正踮着脚尖在橱柜前取米。
洗米的水声哗哗作响,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不一会,锅里开始咕嘟咕嘟地冒泡,白蒙蒙的蒸汽从锅盖边缘钻出来。
米香渐渐飘散开来,混着花香钻进我的鼻腔。
她的侧脸在蒸汽中显得格外柔和。
“粥煮好了。来吃饭啦。”林菀玉在门外叫我
我顶着满脸的泥巴从花房里出来。
林菀玉见到我先是一愣,随后指着我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庭宇,你变成了小花猫。”
我茫然的看着她:
“你为什么不生气?”
林菀玉愣住了:
“我为什么要生气?”
“因为我把自己弄脏了,江钰婷讨厌我把自己弄脏。”
林菀玉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
“顾庭宇,我永远不会成为江钰婷,而你永远可以做顾庭宇。”
“弄脏了洗洗干净就好。你是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我怎么会生气?”
“好了,现在我们洗脸洗手吃饭。”
她转身从屋里取来温热的湿毛巾,仔细擦拭我脸上的泥点。
动作轻柔,没有一丝不耐烦。
餐厅的灯光是温暖的橘黄色。
餐桌上摆着两碗热气腾腾的米粥,几碟清爽的小菜整齐排列。
米粥散发着香气。
我安静地坐下,手指还带着泥土的痕迹。
林莞玉将勺子递到我手中,自己也在对面坐下。
餐厅里很安静,只有勺子偶尔碰到碗壁的细微声响。
米粥温热适口,小菜清脆爽利。
我小口小口地吃着,偶尔抬头,总能对上林莞玉平静的目光。
她吃得不多,更多时候是在看着我吃。
当我碗里的粥见底时,她自然地接过碗,又添了半碗。
“慢慢吃,”她的声音很轻,”不够还有。”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落在餐桌一角。
这一刻,没有责备,没有紧张,只有一碗简单的粥,和一个人安静的陪伴。
吃完最后一口,我放下勺子。
林莞玉什么也没问,只是起身开始收拾碗筷。
8
晚饭后,林菀玉轻轻地把一张清单放在我面前。
“我们要去国外生活了,一个月后就走。”
“我把你爱吃的菜都记下来了。”
“到了国外我给你做,省得你想家。”
她说话总是很轻,像在哄小孩子。
我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张边缘。
记忆却不由自主地回到另一个场景。
江钰婷也曾这样说过。
刚结婚时,她系着新围裙在厨房里忙活,信誓旦旦地说:
“以后我天天给你做饭。”
她说这话时声音里带着某种决心,”我会照顾好你的饮食。”
但很快她就发现我的固执。
那时她眼里有光,切菜的动作虽然生疏却充满耐心。
可当我第三次推开那盘胡萝卜时,她的声音开始发紧:
“为什么不能试着吃一口?就一口。”
她举着勺子逼近我的嘴唇,这个动作让我本能地后退。
一个月后,她开始用力摔打锅铲:
“顾庭宇,你说清楚到底要吃什么!为什么每次都不说!”
金属撞击声让我的耳朵嗡嗡作响,我只能捂住耳朵缩在角落。
最后她总是突然安静下来,用那种疲惫到极致的声音说:
“点外卖吧。”
然后长时间地坐在厨房里不动。
我知道她又失败了,但我不明白为什么非要改变我吃饭的方式。
厨房里的灯光渐渐不再为她亮起,外卖盒堆在垃圾桶里,像我们之间无法消弭的隔阂。
现在林莞玉又许下同样的承诺。
我看着她温柔的眼睛,心里却已经提前预料到了事情的结局。
胃部开始发紧,呼吸变得急促。
这一瞬间,我不想和她走了。
我猛地站起身,椅子与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林莞玉惊讶地抬头,一脸疑惑的看向我。
“不。”这个字脱口而出,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她站起身想要靠近,但我迅速后退两步,后背抵在冰冷的墙面上。
墙体的触感让我稍微清醒,但恐惧依然攥紧我的喉咙。
“庭宇?”
她轻声唤我,眼神里满是困惑。
我摇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墙纸接缝:
“不去了。”
那些记忆太清晰了。
我不愿意再经历一次从希望到失望的过程。
也不想再被人说我是累赘了。
清单从桌上飘落,像一片凋零的叶子。
林莞玉站在原地,没有试图靠近,只是轻声问:
“是因为害怕吗?”
我蜷缩在墙角,把脸埋进膝盖。
是的,害怕。
害怕重复同样的结局,害怕再次成为别人的负担。
害怕相信之后又一次被证明不值得被耐心对待。
林莞玉缓缓蹲下身,与我保持平视,声音轻柔得像在安抚受惊的鸟儿:”庭宇,看着我好吗?”
我固执地将脸埋在膝盖里,手指紧紧揪住裤腿。
她不再强求,只是安静地待在原地:
“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决定。
我们可以一直坐在这里,直到你准备好。”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
她真的就那样陪着,没有一丝不耐烦。
“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
她的声音很轻,
“但我和她不一样。
你吃白粥配榨菜三个月也没关系,我可以每天都做一样的。
你不喜欢新口味,我们就不尝试。”
她慢慢伸出手,掌心朝上摊开,这是一个不会强迫触碰的邀请姿势:”还记得你帮我整理书本的那天吗?
那时候的你,从来没有嫌我哭得烦人。”
我的手指微微松动。
“所以现在换我等你。”
她的声音里带着温柔的笑意,”等多久都可以。”
但当我抬起头,看到那张写满菜名的清单时,江钰婷摔门而去的画面又一次浮现。
我猛地摇头,重新把脸埋回去。
林莞玉沉默了很久。
最后我听见她轻轻吸气的声音:
“那这样好不好?我们先把机票延期。
等你什么时候想去了,告诉我一声。”
她站起身,脚步声渐远又返回。
一张新的清单轻轻塞进我手里,上面只写了一行字:
【别担心,我会一直等到你准备好的那一天】
然后我听见她开始打电话改签机票,声音平静如常,仿佛这只是计划中的一个小小调整。
花房成了我的茧。
玻璃隔绝了外界的声音,只有植物的呼吸与我相伴。
我坐在茉莉丛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叶片,日升月落都失去意义。
每天固定的时刻,敲门声会准时响起。
三下,我知道是她。
“庭宇,今天做了清蒸鲈鱼。”
林莞玉的声音隔着玻璃传来,像隔着水波般模糊,
“你最喜欢的,一点刺都没有挑干净了。”
我没有回应。
脚步声迟疑片刻,最终远去。
片刻后,花房的小门被推开一条缝。
餐盘被轻轻放在门口的矮桌上:
剔透的鱼肉,雪白的米饭,还有一小碟腌萝卜,都是我习惯的样式。
她总是这样。
日复一日,换着花样做我清单上的菜,却从不追问为什么我不回应。
第四天,手机突然在口袋里震动起来。
屏幕上跳动着”江钰婷”的名字。
我盯着那个名字发呆,直到铃声戛然而止。
片刻后,短信提示音响起:
【怎么不接电话?在医院吗?】
我没有回复。
指尖还沾着泥土的芬芳,那才是真实的世界。
第七天,餐盘旁多了一小盆薄荷。
翠绿的叶片上沾着水珠,旁边压着张纸条:【听说能安神】。
旁边放着我喜欢的蒸蛋。
蒸蛋羹的火候恰到好处,是我小时候吃惯的味道。
第二十天,江钰婷又打来。
铃声在寂静的花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我按下接听键,却只是将手机放在地上,任由她的声音从听筒里漏出来:
“顾庭宇?在医院治疗的怎么样了?”
“我这几天要带林川出去玩,你照顾好自己,有事打电话给医生和阿姨。”
“怎么不说话?又在闹脾气?”
“我都和你说了,我和他就是……算了,好好休息吧。”
通话时长三分十七秒。
她始终没有等到我的回应。
9
窗外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
房门再次被敲响:
“庭宇,我能进来吗?”
我点了点头,门外的人却迟迟没有推门。
我才意识到林菀玉看不见我点头。
“嗯。”我又补充道。
林菀玉推门而入,手里的姜汤冒着热气。
“喝点汤暖暖身子。”
我将汤一饮而尽,她拿着碗准备离开。
“汤……”我的声音沙哑得自己都陌生,”会冷。”
她的背影骤然停顿。
缓缓转身时,眼眶红得像是忍了许久的雨:
“你说什么?”
“汤,”
我重复道,手指无意识揪着衣角,”冷了就……不好喝。”
雨声忽然变得遥远。
她站在门外,我坐在门内,中间隔着二十天来第一句对话。
“那我明天,”她的声音轻轻发颤,”趁热送来。”
从此每天送餐时,她会多停留五分钟。
有时说说天气,有时讲讲菜市场的见闻。
第二十五天,手机再次响起。
这次我只听了五秒:
“既然在医院就好好治疗吧,费用我会承担。”
从此再没有来电。
有时深夜我会看着通话记录,最新一条始终停留在那个三分十七秒的未接来电。
像一道浅浅的划痕,很快被林莞玉日复一日的餐食覆盖。
她不知道的是,每次通话时我都蹲在茉莉丛中,手指深深插进泥土里。
那些潮湿的、活着的触感,比电话那头的声音真实得多。
而林莞玉始终不曾问过这些来电。
她只是每天准时敲响花房的门,带来温暖的食物,和永远不会落空的陪伴。
直到六十天,当她端来一盘桂花糕,我轻声说:
“太甜了……下次少放糖。”
那天下午,花房的门第一次敞开着。
她坐在门槛上帮我织毛衣,我整理着茉莉的枝叶,风带来远处炊烟的气息。
晨光透过玻璃花房,在茉莉花瓣上投下柔和的光晕。
我站在花丛中,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一片绿叶,终于轻声开口:
“如果我们走了,这些花…怎么办?”
上一次搬家,我的花花草草就被江钰婷丢掉了。
那时候江钰婷站在搬家工人中间,看着工人们搬走最后一件家具。
她转过身来看见我蹲在阳台角落,正在给一盆茉莉浇水。
“庭宇,”她声音温和,”这些花带不走的。”
我抱紧花盆,手指沾着泥土。
她走近几步,保持着一个不至于让我紧张的距离:
“新公寓太小了,放不下这么多花。而且……”她
斟酌着用词,”长途运输很麻烦的。”
见我仍然不动,她轻轻叹气:
“我知道你舍不得。但这是为了我们好,明白吗?”
工人在门口催促。
江钰婷最后看了眼那些花草,对工人点点头:
“麻烦处理掉吧。”
她没有再看我,转身去检查行李清单。
那些花最终被留在空荡荡的阳台上,在午后的阳光下渐渐蔫萎。
江钰婷用她那种带着些许疲惫的温柔,把我的整个世界缩小成了一个行李箱。
听见我的话,林莞玉正在织毛衣的动作突然停顿。
她缓缓直起身,眼眶瞬间红了:
“你刚才说…愿意一起走?”
我点点头,手指依然紧张地揉搓着叶片:
“可是花…”
她突然快步走来,却在离我两步远的地方及时停住。
像是怕惊扰什么般小心翼翼:
“我联系了国际植物托运公司,全程恒温恒湿运输。”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每盆花都会有独立的保温箱,专人陪同运输…”
她从手机里调出资料给我看,屏幕上显示着专业的植物运输流程:
“你看,这是专门为兰花设计的运输箱,茉莉也可以用这种…”
我仔细看着那些设计图,保温层、通风系统、湿度控制器……
每一个细节都考虑得无比周全。
“运输员都是植物学专业毕业的。”
她指着工作人员简历,”他们会每天给我们发花的照片……”
说到这里,她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却又急忙擦掉,露出灿烂的笑容:”对不起,我太高兴了……只是没想到你愿意……”
她蹲下身,与我平视:
“我向你保证,这些花会一棵不少地出现在新家的阳台上。
就像……”
她想了想,声音温柔得像在许下誓言,”就像我们把这片花园一起带走。”
“骗人是小狗。”
“嗯,骗人是小狗。”
晨光中,她的眼泪还在闪烁,却已经开始打电话安排运输事宜。
我低头看着手心里的茉莉,忽然觉得远行也不是那么可怕的事。
接下来的日子很忙碌。
林菀玉带着我去办签证,耐心地陪我填每一张表格。
工作人员问话时,她会轻轻握住我的手给我勇气。
“今天要去医院复查哦。”
林菀玉蹲在我面前,轻轻整理着我有些凌乱的衣领。
我盯着地板不说话,手指不自觉地绞在一起。
“我知道你不喜欢去医院,”
她的声音像棉花糖一样软软的,
“但是我们说好的,每个月都要去检查一次对不对?”
我摇摇头,往沙发里缩了缩。
林菀玉没有生气,反而笑着从抱来一盆香妃山茶花:
“你看,我带了你最喜欢小花。”
她把花递到我面前:
“好不好看?只要我们去医院,这盆花就是你的了。”
我看着手里的花,乖乖的点头。
林菀玉摸摸我的头:
“那现在我们把外套穿上好不好?外面有点凉呢。”
“好。”
去医院的路上,她一直在跟我说话。
“我们这次换了一家医院,他们不会逼着你想你不想记起的事。”
她的声音轻快又温柔,让我没那么紧张了。
到了医院门口,消毒水的味道让我停住了脚步。
林菀玉立刻握住我的手:
“没关系,我会一直陪着你,别怕。”
我拉着她的手,进入了诊疗室。
医生是个很温和的中年人。
林菀玉站在检查床旁边,一直握着我的手。
“医生很快就好了,别害怕,我一直在呢。”她轻声说。
她的声音那么温柔,让我想起小时候生病时妈妈哄我吃药的样子。
检查结束后,她像变魔术一样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包饼干,
“你刚才表现得特别勇敢,”
她帮我擦掉额头的汗:
“这是奖励你的小饼干。”
回家的路上,我累得在车上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轻轻地把我的头靠在一个温暖的肩膀上,还细心地帮我盖上了外套。
刚到家,电话铃声就响起了,是江钰婷。
我犹豫了一会儿才接起来。
“医生说你这段时间没去医院,怎么回事?
还在和我生气?你就不能懂事一点吗?”
江钰婷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温和中带着克制的疲惫。
“你的东西怎么都不见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现在在哪呢?”
“离婚了。”我平静地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随后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
“搬出去透透气也好,医院复查的预约我帮你取消了。”
她的声音依然柔和,但多了几分疏离:
“记得把检查报告发给我,医生需要跟进……”
我依旧没讲话,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啊,”江钰婷叹了口气,
“我就是跟那个小明星玩玩而已,等他服软了,我们就复婚。”
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林菀玉为我准备的一屋子的花花草草。
这些花都是她废了大价钱才买到的。
“我给你转了点钱,”
江钰婷继续说,声音软了下来:
“记得按时吃药,按时去看医生。”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