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飘出熟悉的枣花香时,我总能看到姥姥佝偻着身子站在晨光里。老榆木案板被岁月啃出深深浅浅的沟壑,她那双布满老年斑的手握着枣木擀面杖,面团在青花瓷碗里轻轻转着圈,像是要把三十年的光阴都揉进去。

十二岁那年肺炎住院,消毒水气味刺得我整夜睡不着。姥姥把陪护床让给母亲,自己蜷在塑料方凳上打盹。夜深时她突然惊醒,摸索着从布包里掏出个铝饭盒,里面是捂得温热的冰糖炖梨。瓷勺碰着饭盒叮当响,她急得用手背试我额头的温度,掌心的茧子像砂纸擦过皮肤。那是我第一次发现,姥姥的手原来这样粗糙。
初中毕业那年,姥姥教我缝被子。夏日的蝉鸣里,她戴着老花镜穿针,银线在阳光下晃了三次才钻进针眼。"针脚要藏进棉花里,就像疼人要藏在心里。"她把我的手指按在蓝印花被面上,教我摸那些隐秘的针脚。我嫌她唠叨,却在她转身倒水时看见后颈上密密的汗珠,顺着褪色的碎花衣领蜿蜒而下。
高考前夜的台灯下,姥姥端来碗核桃酪。青瓷碗底沉着碎核桃仁,琥珀色的糖浆裹着糯米小圆子。"别熬太晚",她说着把台灯往我这边推了推。凌晨三点收拾书本时,发现客厅的灯还亮着——老式座钟滴答作响,姥姥歪在藤椅上打盹,电视屏幕闪着雪花点,遥控器还攥在枯瘦的手里。
去年深秋回老家,看见姥姥蹲在院子里捡银杏叶。金黄的叶子在她脚边堆成小山,说要给我缝个银杏枕头。"你总说颈椎疼",她仰起脸笑,皱纹里沾着碎叶。阳光穿过她稀疏的白发,在地上织出细密的网。我突然发现,记忆里永远在忙碌的姥姥,原来已经这样瘦小。
窗台上的青花瓷罐还装着去年晒干的桂花,打开时甜香扑了满脸。那些年姥姥总说"晒干了给你留着",我却从未问过八旬老人是如何踮脚够到枝头的。此刻摩挲着罐身上蜿蜒的冰裂纹,突然读懂了她用一生写就的密码——爱原是细碎的晨光,是藏在棉被里的针脚,是年复一年晾晒的等待,是永远温在灶台上的那碗甜羹。

枣木擀面杖还在老位置挂着,油亮的光泽里沉淀着数不清的清晨与暮色。春风掠过窗棂,带来遥远童年里的面香,恍惚看见那个扎蓝头巾的老太太,正把揉好的面团轻轻放进青花瓷碗。
有点想姥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