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才是人间清醒,我妈年轻时出墙了,我爸二话不说,直接把我妈带回娘家,当着我姥他们面,把我妈给教训了一顿,让我妈写了保证书,如果再有下次,她就净身出户。那时候我才上小学三年级,跟着我爸去姥姥家的时候,还不知道发生了啥,就看见我妈一进家门就低着头。 小学三年级那个下午,天阴沉沉的,我被爸牵着去姥姥家,手心攥得全是汗——那时候还不知道,这场“走亲戚”会在我心里刻二十年。 进门时妈走在前面,头垂得快埋进胸口,蓝布褂子的边角被她手指头绞出了褶子,像被雨打蔫的荷叶。 姥姥家堂屋的八仙桌上,搪瓷缸子还冒着热气,可空气里飘着的不是往常的红薯干甜味,是一种说不出的闷,像雷雨前的云层压在人嗓子眼。 前一天晚上我听见爸妈房间有摔东西的声,爸没吼,妈也没哭,就是死一样的静,静得我躲在被窝里数窗外的星星,数到第七颗时,听见爸说:“明天去你妈那儿。” 第二天爸骑着二八大杠,妈坐在后座,我站在前杠上,一路没人说话,只有车轮碾过石子路的“咯噔”声,一下下敲在心上。 到了姥姥家,爸没坐,直挺挺站在屋子中央,对着迎出来的姥姥和姥爷,声音不高却像钉子:“她做的事,你们自己问;今天来,不是求情,是让她认个错——认了,就写保证书;不认,这日子就散了。” 我看见姥姥的脸瞬间白了,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想说什么又没说,最后叹了口气,从柜里翻出纸笔,放在妈面前。 妈写字时手抖得厉害,笔尖把纸戳出了小洞,我凑过去看,她赶紧把纸捂起来,眼泪砸在“绝不再犯”四个字上,洇开一小团墨渍——那时候我不懂“净身出户”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妈写的每个字都好重,重得能把桌子压塌。 后来长大些听邻居说,爸那会儿要是闹离婚,妈名声就彻底毁了,带着孩子的女人在小村子里怎么活?他这“教训”,是给了妈一个台阶,还是给自己留了条路? 妈后来再没犯过错,保证书被爸锁在木头箱子最底层,钥匙串在他裤腰带上,一晃就是三十年;可她再没在爸面前抬起过头,说话总带着小心翼翼的怯,像怕碰碎什么。 这往后二十年,家里再没提过那天的事,可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变了——爸依旧按时上下班,妈照样做三餐,只是他俩并排坐在沙发上时,中间总隔着能再坐一个人的空。 或许成年人的世界里,“清醒”从来不是非黑即白?是知道破镜难圆,却还是愿意留着那道裂痕,让日子能接着过下去——可这样的“过下去”,对谁来说是救赎,又对谁是枷锁? 前几天整理旧物,我翻出那个木头箱子,钥匙早就锈住了,可隔着木板,我好像还能看见妈那天垂着的头,和爸站在堂屋里,背影挺得笔直,像棵被雷劈过却没倒下的老槐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