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1944年的东北深山老林里,你要问一个叫杜希刚的“庄稼汉”值多少钱?绥棱县城墙上的那张布告或许能给出答案。在那张令人作呕的日文通缉令里,几千块钱的赏格,几双当时紧缺的胶皮鞋,再加上几匹棉布,就足以让某些人把良心喂了狗。 就为这点蝇头小利,东升合屯王水山、宋万金屯于金池,俩贪婪之徒死死盯上了矮个子杜希刚。 我们要说的这位老杜,扔在人堆里其实极不起眼。一米六八的个头,常年日晒风吹练就了一身黝黑的皮肤,平时总是背着捆柴火在街巷里转悠。没人想得到,这个看着老实巴交的樵夫,其实是当地抗日队伍里的一把利刃。他用这身装扮作掩护,也不知把多少鬼子的行踪给摸了个底掉,前些日子抗联那个漂亮的伏击战,大半功劳得算在他送出的情报上。 屋外看家护院的狗突然叫得反常,那种急促和惊恐,透着股说不出的邪性。 出于一个老游击队员的本能,还在睡梦中的杜希刚几乎是弹坐起来,右手闪电般探向枕头底下。按照他在山里养成的习惯,那是放那把防身短枪的老位置。如果枪在手,哪怕外头是龙潭虎穴,凭他的身手没准也能撕开一道口子冲进玉米地。 为了这次深入日伪严密控制的“小五部”检查工作,也为了不给收留他的老百姓惹麻烦,他这回是空着手来的,枪没带在身上。还没等他调整姿态,那扇脆弱的木门已经被狠狠撞开,六七个穿着白衣的身影如同饿狼扑食般冲进屋内。 手电筒刺眼的强光直射在这个黑脸汉子的脸上,晃得人根本睁不开眼。这帮家伙根本不是什么维持治安的伪警,而是这屯子里专门监视中国人的日本“开拓团”特务。别看对方问话阴狠,杜希刚还在那硬挺,梗着脖子用一口流利的当地方言跟对方兜圈子,一口咬定自己就是个卖苦力的。 杜希刚是被生生按住绑上爬犁的,那粗麻绳勒进肉里的痛感反倒让他清醒了。风雪呼啸的路上,他回望了一眼那渐渐远去的土坯房,心里头除了愤怒,更多的是一种决绝:既然这几十斤身板落到了魔窟里,那就得换个法子跟他们斗。 刚被押到绥棱警察署的牢房,那种混合着血腥和腐烂的臭味就往鼻子里钻。黑暗中,他听到了孙国栋的声音。等适应了昏暗的光线,杜希刚只觉得眼眶发热——老孙被五花大绑扔在角落,手脚都带着那种为了对付重刑犯特制的重镣。 还没等两人哪怕互道一声珍重,日本宪兵就提着钉锤进来了。那架势,是要当场给杜希刚也上一套“刑具”。几个鬼子骂骂咧咧要按他的头,原本看着瘦小的杜希刚却在这一瞬爆发出了山林猛兽般的狠劲,趁人不备,他飞起一脚狠狠踹在了一个鬼子的小肚子上。 那一声惨叫还没落地,更多的宪兵蜂拥而上。终究是寡不敌众,两副足足九斤沉的脚镣伴着刺耳的金属撞击声,死死锁住了他的脚踝。 这时候,你要是觉得这两人完了,那就太小看中国人的骨头了。 对面那间阴暗的大牢房里,关着几十个也没什么罪名的老百姓。这帮乡亲个个面黄肌瘦,每天喝的那玩意儿比刷锅水还清,连根咸菜毛都没有。可这日本人也是玩心理战的高手,眼瞅着这俩抗联干部油盐不进,居然派了个伪县长,像模像样地端来了热腾腾的大米干饭和十几个炒菜,摆在了杜希刚和孙国栋面前。 这就是明晃晃的离间计和诱饵:吃这口饭,就是向皇军低头;不吃,那就等着饿死。 可谁也没想到,拖着沉重脚镣的孙国栋突然暴怒,指着那伪县长的鼻子就是一顿痛骂。今年的旱灾加上鬼子的强征暴敛,老百姓家里哪还有隔夜粮?冬天这帮没人性的东西为了逼粮,甚至把乡亲们绑在井边泼凉水冻冰棍。现在拿这特供的饭菜来做戏,给谁看? 两人当场就撂了话:要让我们吃饭可以,这饭我们不吃,必须端给对面的乡亲们吃!要是不答应,从现在起我们就绝食。 那伪县长端着饭盘子,脸色是一阵红一阵白,想反驳又被怼得哑口无言,生怕闹出人命不好交差,最后只能灰溜溜地照办。看着那一碗碗白米饭被传递到瘦骨嶙峋的百姓手里,看着大伙眼里泛起的泪光,带着脚镣的杜希刚竟然笑了。 为了撬开这把“硬锁”,鬼子也是软硬兼施。有回那个戴眼镜的翻译官特意端来香喷喷的打糕,假惺惺地说只要交代点情报就能改善伙食。回应他的,是一只呼啸而过的破瓷碗。 杜希刚那天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抄起墙角的饭碗,顺着栅栏缝隙就砸了过去,正中那个翻译官的面门,那个场面,真是解气!气急败坏的日本人举起枪,黑洞洞的枪口抵在了他的脑门上。 “打啊!往这打!老子眨一下眼就不算中国种!”杜希刚把头狠狠抵在铁栏杆上,眼睛瞪得铜铃大。 “砰”的一声,枪响了。 但杜希刚没倒下。这是空枪。日本人想用死亡的恐惧摧垮他的意志,可他们搞错了一件事:对于心里装着四万万同胞的人来说,死亡早就不是什么可怕的事了。 就这样,他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熬过了最漫长的寒冬,一直熬到了1945年。当收音机里传来日本投降的消息,当沉重的铁门终于吱呀呀打开,走出监狱的杜希刚抬头看向久违的太阳,虽然一身伤痛,脚踝上留下了去不掉的深痕,但这个只有一米六八的汉子,在那个瞬间显得无比高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