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岁那年，薛家被灭满门，我从尸山血海中救回了薛临。
人人都厌他弃他是个灾星，唯有我养了他十年。
他虔诚的跪在我面前，说此生永不负我。
我以为，我会是他唯一的救赎。
可最后他替逃婚遇匪的沈月挡了剑，却将我丢在了山匪窝中。
我在土匪窝里困了三天。
直到他们玩腻了，我才侥幸深夜逃了出来。
我独自一人穿过蛇虫遍地的深山，最后因为力竭跌进了臭水沟。
密密麻麻的水蛭钻进我的伤口，啃食我的血肉，
甚至无孔不入的钻入我的口鼻。
我躺在脏污和恶臭中，孤独不甘的死去。
再睁眼，我答应了父亲的请求。
1
昏暗的房间内，不断传来男人沉重的声音。
我站屋外，神色晦暗不明，
“月儿……”
他唤着我爹外室女沈月的名字，声音里尽是恋慕与缱绻。
不知过了多久，薛临抱着一堆衣物走了出去。
我站在原地待了很久，心口像是针扎一样的痛。
随后，我毫不犹豫转身走向了父亲的书房。
一想到上一世临死前的痛苦，我便忍不住头皮发麻，身体止不住的打着寒战。
可笑的是，直到死前最后一刻，我都还在期盼着薛临能带人回来救我。
我想，只要他来，我便原谅他。
可惜，他一直没有来。
如今既重活一世，我自不愿再重蹈覆辙。
书房内，父亲早已等候多时。
我面无表情的开口。
“我愿意代替沈月嫁给萧沉砚，但我母亲当年的陪嫁，以及侯府一半的财产，都要给我。”
父亲眼睛一亮。
“此话当真？”
见到他这幅模样，我心中更是悲凉。
当初母亲去世后不久，父亲便带回了沈月。
也是从那天起，我在失去母亲的同时，也失去了自己的父亲。
在我面前，父亲从不掩饰自己对沈月这个外室女的偏爱。
不管是什么珍奇的玩意，第一个给的都是她。
而我身为嫡长女，却只能挑沈月不要的东西。
即便与萧沉砚这桩婚事，
也是沈月嫌弃萧沉砚在战场上受伤成了残废，才不管不顾的要推给我的。
上一世我不同意，沈月逃婚中途遇到了山匪。
最后她被薛临救下，我却成了她的替罪羊。
见我半晌不语，父亲有些着急的催促。
“梦期，你若还是不满意，除了你所说之数，嫁妆再给你加十抬如何？”
“月儿她不像你，自幼娇宠着，怎能嫁给一个瘸子？”
我回过神，看着眼前满心满眼都是沈月的父亲，讽刺的勾了勾唇。
“既如此，女儿自然是愿意的。”
话音刚落，门被猛的推开。
薛临不知在门外站了多久，皱眉看着我。
“大小姐，你愿意什么？”
我心口微动，下意识看向他。
此时他的脸上神情冷硬宛如二月寒冰。
我可笑的移开目光。
是了。
在我面前，他一贯如此。
父亲似乎想要开口，却被我高声打断。
“为了侯府声誉，这件事还请父亲先隐瞒下来。”
2
“毕竟父亲也不想外人说你不明事理，为一个外室之女，而苛待嫡长女吧？”
父亲脸上闪过一抹难堪，许久才道。
“那便依你所言，但你答应我的事，绝不可反悔。”
我平静的嗯了一声，目不斜视的与薛临擦肩而过。
这是我第一次这样无视薛临。
他脸色微变，急切的追了上来。
“大小姐，你刚才到底说了什么？”
“二小姐已经够可怜了，你为什么还要在背地里为难她？”
他拦住我，眸中隐隐带了一丝责备。
我停下脚步，似笑非笑的迎上他的视线。
原来他这么着急，只是觉得我会为难沈月。
可他明明知晓我与沈月从不对付，却仍是在我面前，不顾一切的维护沈月。
我又想起上一世他为沈月挡剑时，我流着泪，不可置信的问他为什么。
他却只是皱着眉对我说。
“大小姐，她跟你不一样。”
“二小姐她最怕疼。”
或许是那时我的脸色太过难看，他反应过来，又允诺他会尽快来救我。
我看着他抱着沈月离开的背影，竟还傻傻的信了。
直到如今回想，才知那不过是他为哄骗我信口拈来的谎话。
念及此，我冷笑一声，一巴掌狠狠扇在他脸上。
“是我对你太好了吗？我与父亲在书房商量要事，你也敢擅自推门闯入。”
薛临被我打得偏过头，错愕的看着我，半晌没有说话。
毕竟以前啊，我那样喜欢他。
我会拉着他的手，告诉他，他是我唯一信任的人。
会窝在他怀里，说我与他此生两不相负。
他若受了伤，我亦会流泪焦急。
我曾经把他看得比自己都重。
薛临动了动唇，最后却只是沉默的单膝跪地，哑声开口。
“薛临知错。”
我看着他垂头的身影，心中却没有任何报复的快感，只有无尽的悲凉。
僵持间，一道人影猛的冲过来。
沈月扶着薛临，似乎想将他拉起来，着急的望向我。
“姐姐，阿临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对他？”
“如果是因为我的话，我愿意替阿临道歉，只求你能放过阿临。”
而刚才被我扇耳光都没有任何反应的薛临，此时却因着沈月的接触而柔和了神情，温声安抚。
“没关系的，二小姐不用管我。”
他们郎情妾意，仿若我才是那个恶人。
我想开口，喉咙却像被棉絮堵住，闷得胸口发疼。
半晌，才冷笑着开口。
“薛临是我的人，轮得着你一个外室女替他道歉？”
沈月眼眶一红，泫然欲泣的开口。
“姐姐，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我。”
“可阿临不是谁的人，他是自由的，姐姐你怎么能这么说他？”
我气笑了，看向一旁眉心紧皱的薛临。
“你也是这么认为的？”
薛临沉默片刻，吐出几个字。
“请大小姐不要为难无辜之人。”
我嘲讽的闭上眼，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去。
薛临到底还是跟了上来。
他跪在我榻前，刚想说话，脸色却猛然一变，
一把抓住我的脚，嘶声开口。
“大小姐……”
3
我平静的看着他，脚下轻碾。
可主人却咬着牙，满眼的屈辱和厌恶。
我认认真真的盯着这张脸。
最后慢条斯理的勾起薛临的下巴。
他眸色晦暗，眼中还有未来得及收回的厌恶，抬着头堪称凶狠的看着我。
我勾起唇角，说出的话却冰冷。
“怎么？想为别人守身如玉，觉得我羞辱了你？”
薛临一愣，躲闪般垂下眼睛。
“薛临不明白大小姐在说什么。”
“今日之事与二小姐无关，大小姐想怎么羞辱我都可以，但二小姐……”
“够了！”
我猛的打断他，窒息般的疼痛席卷全身。
即便这个时候，他还在想着沈月。
这一刻，我深切察觉到了自己的可笑。
“滚出去。”
我强撑着，冷声开口。
薛临没有问为什么，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
我呆坐片刻，才站起身，不远不近的跟在他身后。
然后不出所料，看到他进了沈月的院子。
隔着薄薄一堵围墙，我听见沈月娇软的声音。
“阿临，姐姐没对你做什么吧？”
“都是我的错，是我惹姐姐生气，才会害她这样对你……”
薛临冷淡的嗓音在这一刻显得格外温柔。
“跟二小姐无关，大小姐素来娇纵跋扈，薛临早已经习惯了。”
“只要她不欺负你，薛临便不会在乎。”
一阵布料摩擦的声音响起，似是二人靠在了一起。
薛临嗓音微滞。
“二小姐，不要靠近我。”
“脏。”
我踉跄半步，无声笑出了眼泪。
脏？
原来现在与我接触，在他眼中都是脏污的吗？
甚至生怕因此唐突到沈月，仿若她是什么珍宝一般？
脚下的枯枝因这半步的动作而发出一丝轻响。
我还未来得及反应，胸口便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
我怔怔的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薛临。
他抱着沈月，手中握着的长剑发出凛冽寒光，正深深刺进我的胸口。
我想说些什么，可还未开口，口中便涌出一口鲜血，堵住了我的嘴。
薛临这时才看清是我，脸色剧变间慌乱拔出剑。
剑身带出一连串血珠，洒在枯竭草地之上。
我痛得脸色惨白，软软的踉跄几步。
“大小姐！”
薛临冲上前想要扶我。
可沈月紧紧抓着他，带着哭腔道。
“阿临，我害怕。”
“姐姐为什么要偷偷躲在后面？阿临，她是不是又要害我？”
薛临脚步生生顿住，眼神变换间，竟带了冰冷与厌恶。
最后，他打横抱起状似柔弱的沈月，只留下一句。
“大小姐，你吓到二小姐了。”
“待我把她安顿好，再来跟你请罪，我会叫府医来的。”
我看着这与上一世相似的一幕，只觉心口比肩上这一剑来得更痛。
最后一丝留恋也在这一刻彻底消散。
我踉踉跄跄的起身，朝着父亲的书房走去。
“你说什么？你是认真的吗？”
父亲满脸错愕，眼中带了些狐疑和戒备。
4
我知道，他是怕我借薛临伤害沈月。
“你要把薛临送给月月？可你不是最喜欢他，喜欢到甚至能不惜一切将他这个罪臣之子救下吗？”
我知道，他是怕我借薛临伤害沈月。
明明是我的父亲，却从不信我。
但我已经懒得辩解，只是望着墙外的红杏淡淡道。
“我既要嫁人了，留一个外男在身边到底不合适。”
“沈月不是也喜欢他吗，把他送给沈月，她也会很高兴，不是吗？”
父亲明显是了解沈月的，犹豫片刻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他眼底难得有一丝愧疚，低声唤我。
“梦期，此次你嫁给萧沉砚，是父亲之错……”
我没等他说完便起了身，缓缓走了出去。
迟到的悔意，我不稀罕。
五日后，萧府将嫁衣送到了我面前。
明天便是我的出嫁之日，我却没有多看，只是平静的对着薛临道。
“明日沈月上山祈福，山上匪贼众多，你跟着一起去，好好保护她。”
薛临猛的抬起头，素来冷峻的脸上竟露出一丝裂缝。
我平日最不喜他与沈月走得太近，可现在，我却主动让他去保护沈月。
薛临心中莫名生出一丝慌乱，
像是他马上就要失去什么极其珍贵的东西一般，只能怔怔的看着我。
我坐在梳妆台前，从镜中与他对望。
“怎么，不愿意？”
薛临动了动唇，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可想到沈月，他最终还是低声道。
“薛临愿意。”
我不知为何，笑了一声。
“现在便去吧。”
薛临愣了愣，喉咙莫名有些滞涩。
“不是要明日吗？”
我没有说话，摘下头上的银簪，像是诀别。
那是薛临在我及笄那日送我的礼物，之前我将其视若珍宝，从未摘下过。
薛临看到我的动作，神情明显慌乱起来。
可我视若不见，只轻声道。
“去吧。”
薛临五指紧握，可他到底没有开口，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第二日，迎亲的队伍如期而至。
我穿上嫁衣，一步步走出侯府，亦没有回头。
薛临，此后我与你，便是永不相见了。
而在我坐上花轿的那一刻，跟着沈月上山祈福的薛临却心脏骤然抽痛。
他下意识望向侯府的方向。
一旁的沈月娇嗔着挽住他的手，撒娇般开口。
“阿临，你在看什么呢？”
“今日姐姐好不容易答应将你送给我，难道你不高兴吗？”
薛临感受到臂上的柔软，却有些魂不守舍。
突然，他脑内闪过一道惊雷，一把抓住沈月的手腕，不可置信的质问。
“你说什么？”
“大小姐她，将我送给了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