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是老死深宫之中的炩妃魏嬿婉。
自从继后薨逝,我便再无恩宠。
本以为这便是到头了,可我再睁眼却成了同光宗的大师姐,而我的老仇人也一个不落地来了。
这一世我不再受控制去勾心斗角,我只做我自己,便可与日月同光。
我是同光宗大师姐,也是上一世被剧情控制困守深宫之中含恨而死的炩皇贵妃魏嬿婉。
耳边传来破风声猎猎,台上两人衣袂翻飞,武器碰撞发出阵阵铮鸣。
仓朗朗,一人短剑落地败下阵来。
身旁师弟轻舒了一口气,附身归来与我低声道:“看来如懿师姐虽然耽于修习,但天资出众,还是比普通弟子有盼头些。”
是的,除了我以外,这个世界还有我的故人。
端坐高台的执戒长老声若洪钟,一语定了乾坤:“如懿胜——惊尘长老座下弟子魏嬿婉,请上台来——”
终是要对上了。
我朝高台望去,惊尘长老只微微对我一颔首,示意我去便是。
我跃身上来,落到如懿眼前。
她和从前一样,眼中尽是淡然,只是在与我对视时眼中闪过不屑。她身形不动如山,似乎是不屑与我交手。
可我不同,我上台来可不是为了扫灰。
我抬手,盈川剑直指如懿喉头。
“承让了。”
剑锋划破长空,我一招一式都是为了输赢而来,不出半刻,如懿便落於下风。
她手持一柄玉如意,也算得上是门派至宝,可偏偏她投鼠忌器,似乎担心如意碎裂,始终不敢让宝器与盈川剑相撞。
天道这一世也算待她不薄,如懿天资极佳,收拾几个普通弟子不在话下。
若她顾忌少些,或能解开我的近身缠斗,届时还有一点赢面。
我是剑修,但凡出鞘必有杀气。
如懿此时额头已经冒出一层薄汗,紧紧皱着眉头不悦地盯着我。
我不知道她这副表情是要做什么?难道在这同光宗里,她还想摆中宫皇后的谱吗?
2
我觉得她拖沓又好笑,实在没心力陪她在台上绕圈子玩,便蓄力一刺,要结束这场没有悬念的比试。
正当我剑锋离她眉心半寸之时,一根银针直朝我手腕破空而来,带来一股凌冽的杀气。
我不疾不徐,左手捻诀朝银针一弹,那银针就犹如被无形的墙阻隔下来,直直坠落在地。
“叮铃。”
银针与我脚下台面的玉石碰撞发出了脆生生的声响,极其微小,我却听得清楚。
我收住动作,剑尖不在往前,也不能往前了,再近一些如懿恐怕就要被剑气所伤,血溅当场。
我虽然期待,但这只是宗门比试,不好见血。
我朝她一笑,收剑后盈盈一拜:“承让了。”
未等她有反应,我弯腰捻起那根落在地上的银针,端详了一阵。
最后一场的胜负已定,惊尘长老直冲我而来。
他白色衣摆一晃,和身后其余人等拉开了一大段距离飞身到我身侧接过了那枚银针。
如此拙劣的伎俩尚不能让我分神一秒,又怎么能逃得过高台上各位大能的眼?
惊尘长老护徒心切,探测了一番银针上的参与灵力。再睁眼,凌厉的目光锁定了人群中的一个人。
我在他身侧,用口型朝那人说道:“海兰,好久不见。”
师弟将海兰押上前来,她跪在我面前腰杆挺得笔直,满含不忿地瞪着我。
惊尘长老护在我身前,厉声质问:“宗门大比,你却在台下用暗器伤人,你是何居心?”
惊尘长老不知道的是,海兰原本就是如懿养的一条疯狗,只是长了一副人样,她当然见不得如懿输给我,暗地里试图用银针乱我阵法。
可她太不自量力了。
海兰和如懿不一样,这一世的她资质平庸,连登台与我一搏的资格都没有,做个普通弟子已是过于抬举她了。
海兰恨恨盯着我,咬牙道:“我就是看不惯你借比试的名头伤人才出手阻止,和如懿师姐无关。”
我看了看一旁毫发未损只出了些汗的如懿,惊愕于她空口白牙把谎话说得如此顺口。
如懿同海兰都是月流长老座下弟子,见此情形他忙出来打圆场,但海兰众目睽睽之下做出这样的龌龊事来,他当然也不能偏袒了:“惊尘师兄,魏师侄,是我管教无方才让海兰如此言行无状,我定然严加惩戒,不让她再犯下许多错处。”
惊尘长老皱眉,显然不满。
海兰资质平庸,虽然拜在月流门下,大多时候也就是个被忽视的边缘人罢了,也不见得月流要护她,可月流半字不提如懿,看来是要让她撇清关系。
“师弟,宗门大比是同光宗内大事,执戒长老在此,如何惩罚自然由他度定。若这事情还牵连你座下其他人,我也是要讨个说法的。”
如懿一听,行至海兰身旁跪下,俩人直直地杵在那像两块牌匾,给我晦气得不行。
“弟子从未做过,但弟子愿与海兰一同受罚。”
月流被她这一举动惊得一愣,不知她又在搞什么名堂,气得额头青筋直跳,差点直接道心破碎:“你这是在做什么?执戒长老还未查清事情,你别给我搅这趟浑水!”
3
他这个徒弟,天资不错,就是有些时候他自己也捉摸不透为何有行事如此诡谲之人。
同光宗修的都是无情道,如懿也是个淡然的性子,不喜争抢。月流一开始还以为她是修习无情道的好苗子,一整个峰头的资源都给她喂下去了,如懿却还是淡淡然,只轻飘飘一句“多谢师尊”。这便不指望她提点其余师弟妹了,有时候如懿整日将自己关在房中,偶尔见师弟妹切磋习武还不屑地轻嗤一声走开。
到了如今,除了疯狗一样的海兰,早已没人与她交好。同光宗内早有玩笑,说如懿还未大成就有了一个灵宠,还真是天道机缘。
如懿瞪着眼睛,嘟唇道:“海兰不忍弟子被魏嬿婉所伤,情急之下才出手相助。但魏嬿婉终究是毫发未损,若是执戒长老执意要罚海兰,弟子便与她一同受罚。”
这回被气得跳脚的不是我师父惊尘,反而是执戒长老。
如懿此番话,实在是挑战他的公允之名:“宗门大比即使是正规比试,但是刀剑无眼难免伤人,方才如懿打伤几个师弟师妹,倒不见你如此心切?更何况我看魏师侄行事有度,未伤你分毫,海兰阴狠至极,若不是她自己技艺不精,魏师侄定然要吃亏。事到如今你竟然还出言袒护?”
是啊,刀剑无眼。
即使弟子们都有分寸,但不小心致人负伤者却也有,但他们无一不是抱有愧疚之意,哪怕更胜一筹也要规规矩矩地说上两句体己话。
可如懿方才下手伤了两个弟子,她却只瞥他们一眼,高傲至极。
执戒长老是个刚正不阿的人,但脾气火爆一点就炸,见二人这幅样子,不等月流求情,便一挥手将她们潜入九戒阁中。
今日的落日余晖还没照到同光宗最高的那座山头时,如懿海兰被罚九戒阁禁足的消息便从主峰传到山下,从内门传到了外门。
我正与师弟切磋,还未起式,便有人通报,说是有人来找我们要个说法。
4
师弟悻悻收了剑,不悦的神色写在脸上,推门出去看看是谁这么扫兴。
我抬眼看去,心道又是一个熟人。
来人灰头土脸,气息不匀,从低矮的次峰跑过来,衣衫前襟凌乱,不是凌云彻还能是谁。
不只是我,师弟也是认识他的,随机皱眉问道:“你一外门弟子来此处做什么?要找如懿师姐去九戒阁找。”
凌云彻不是第一次来,却是第一次冲我来。从前他日日往这儿跑,皆是为了和如懿见上一面。
凌云彻不答师弟的话,越过他直接质问我:“魏嬿婉,你何必做到如此份上。”
“如懿进九戒阁是她自请和回来一同受罚,或许你在外门不知道,我不和你计较。”
许是我和师弟一口一个外门弟子打击到他易碎的自尊心了,他指着我道:“你当年也不过和我一样是个外门弟子,侥幸被惊尘长老收入门下便眼高于顶了。如懿天资聪颖原本就是内门弟子,你如今僭越犯上,毁了她的体面还如此自得?”
凌云彻说的不假,多少年前我也同他一样是个不受重视的外门弟子。
就如我前世一般,人人可欺。
可我又和他不一样,脱离前世莫名其妙的剧情掌控后,我开始审视自己,为何对一个窝囊废情根深种以至于害死自己?这一世身在同光宗,人人修的都是无情道,岂不是天助我也?
凌云彻的脑子却还不清晰,依旧念着前世旧情,和如懿纠缠不清。
他自怨自艾的时候,我在练剑。
他跑去与如懿私会的时候,我在练剑。
他自甘堕落的时候,我在练剑。
我那时候拿着一把豁了口的破剑,日日对着师兄师姐们留下来的心法修习,不知过了多少个日月,所有外门弟子都败于我的破剑之下,我一路斗到内门,甚至大部分的内门弟子都不及我。
恰逢那时惊尘正想收第一个弟子,见我一把破剑虎虎生风,根骨平平却用着过时老旧的心法打败了一众内门弟子,顿时喜不自胜将我收入门下。
那日,我便有了自己的本命剑——盈川。
山不让尘,川不辞盈。
我也如剑名一般,日日精进,从寂寂无名的外门弟子,成为了同光宗公认的宗门第一剑修,在九州八荒也小有名气。
我是外门弟子出身,我认,且我不以为耻。
“我可不是靠着侥幸站在这里的。”
我踏出门去,与他对立相望:“凌云彻,从山下到这儿,一共九千九百九十九层玉阶,你为了如懿月月跑,我只走了一次。”
只那一次,上一层便嬴一人。
5
按照门规,凌云彻当然不可在主峰留宿,但是我向执戒长老求了人情,希望他能让凌云彻在主峰等到如懿出来。
因大比的事情,我虽没有受伤,却也是受害者,更何况我没有当场做出什么让他为难的举动,此时他应承得很顺畅,拨了一个侧间让他住下。
“魏师侄,这是为何?”
我沉吟许久,才缓缓开口解释:“我们同光宗,修的是无情道,可如懿与他纠缠不清,有损道心。不若就此了断。”
执戒长老抚着胡须,半晌后点点头。
我知道他们会应允的,哪怕说道月流长老那儿,也是这个理。
我与如懿,是同光宗最有竞争力的人。
我根骨平庸却毅力极佳,修为比如懿更胜一筹;如懿天资卓绝,却无心修道,但月流终究是希望她能有朝一日开了窍,撑起一方天地。
宗门大比结束后紧接着就是九州试炼,届时各位长老门下翘楚齐聚一堂,可没有这么好打发。
同光宗近年式微,我更不敢懈怠,日日潜心修习,几乎是泡在各个小秘境之中。一是为修为增益,二来秘境中也有姻缘,虽然这几年几乎被搜刮了个干净,但若是走运得了助力,对九州试炼也有裨益。
待到出发前三日,我从最后一个小秘境中出来,便见师弟匆匆赶来,说是师父唤我去他院中一趟。
我得了命令不再多耽搁,御剑疾驰而去。
惊尘此人平生最大爱好就是侍弄花草,幸亏同光宗海拔高,否则少不得蚊虫叮咬。
我进门唤了声师父,便见花草葳蕤处钻出一白袍男子。
我数次想劝他别再穿白袍干这些活儿了,显脏。
惊尘见我进门来,招呼我到桌前坐下。
“你可会怪为师?”
6
他说话没头没脑的,我不解问道:“师父于我有大恩,我断然不会如此想。只是不知,师父所说何事?”
惊尘叹气,抬手敲了敲我的额头,很是苦恼:“你怎么这样不记仇啊?月流师弟门下的海兰害你,便只关了两月禁闭,你就没有怨气?”
我笑笑“可她们都丢了面子。”
惊尘不知道,这二人最重视的就是体面。
残害同门被罚禁足这个消息传出去,比要了他们的命还难受。
“九州试炼近在眼前,执戒师兄不得不放她们出来。”
我点点头,手指轻轻摩挲着身侧的剑鞘:“九州试炼确实重要,我此番定不负师父重望,夺得头筹。”
九州试炼十年一次,多少人虎视眈眈盯着,可比不得宗门大比干净。一旦进了秘境,便只能见招拆招,连身边最亲近的人也不能过分信赖。所比的不只有修为道行,更是人心计谋。
惊尘只当我说大话,没放在心上,只交给我几样法宝,叮嘱我千万要安全回来。
临行前一日,我与师弟正收拾行囊。
他是个心细之人,此时念叨着这个用得上,那个也用得上,一件一件往储物戒里扔,我俩忙活半日,早已夜幕星垂,抬头却发现他搬空了半个房间。
我沉默。
他也沉默。
最后还是师弟先憋不住,半晌才解释道:“我觉得好像都得带上。”
“被褥也得带吗?”
“我认床啊师姐。”
我认输,孩子喜欢带就带上吧。
“魏嬿婉!”门外叫喊声传来,在夜间寂静一片的同光宗里显得刺耳无比。
我认得声音的主人,不是那条疯狗还能是谁?
我推门而出,果然见那三人站在我门前。
“你们才放出来,明日便要启程,还不去收拾东西么?”我疑惑看向如懿海兰,又转向凌云彻:“你呢?不回山下去?每日我们便要去九州试炼......”
我话音未落,便被海兰出言打断:“你少看不起人,凌云彻自然要和我们一块去。”
我有些惊讶。
海兰是如懿的跟班,九州试炼没说不能带灵宠,她好歹也算内门弟子,跟着去也算能服众,凌云彻算是怎么回事?
我看着如懿,她脸上还是木然一片没有表情。
“我求了师父,让凌云彻一同前去,也算有个照应。”
如懿淡淡说道。
师弟忍不住抱怨道:“月流长老莫不是糊涂了......”
我抬手示意他别说糊涂话。
“那你们来此处,是为何?”
我并不欲与他们纠缠,可偏偏这三人如同附骨之疽,重活一世也甩不掉。
凌云彻没有意识到这里没有他开口说话的份,对我说教道:“嬿婉,九州试炼凶险,即使你对如懿再不满也不能不顾同门之情了,哪怕不愿和我们联手,至少,也不要再出阴招。”
你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话?
“你好像那个瞎子,眉毛底下挂俩蛋,只会眨眼不会看。”我冷笑出声,师弟大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