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9年,陈渠珍带领清兵入藏,藏官彭措见他目不转睛的盯着一位藏族少女,小心试探:“君若喜欢,可赠于君相伴”。陈榘珍大喜,次日就收到了一个美妾。 “那是谁家的姑娘?” 他随口问身边的藏官彭措。 彭措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脸上立刻堆起谄媚的笑:“这是我的侄女西原,年方十五。君若喜欢,今夜便送到帐中伺候。” 彼时他刚入藏半年,身为清军管带的威严下,藏着初到异乡的孤寂。他以为这不过是边疆官场的寻常馈赠,却没料到这个决定会纠缠他此后半生。 西原被送到军营时,身上换了簇新的氆氇长袍,发间的珊瑚换成了更贵重的蜜蜡。她垂着眼帘站在帐外,像株初雪后的格桑花,带着未经世事的羞怯。 “我知道你有妻子。” 她突然开口,藏语里带着雪域特有的清澈,“但彭措说,你是英雄。” 陈渠珍正在灯下批阅文书的手停住了。他见过太多藏地女子,却从未有人用这样直白的眼神看他。那目光里没有卑微,反倒像高原的阳光,坦荡得让他有些失措。 他想起出发前母亲的叮嘱:“藏地凶险,万事谨慎。” 此刻却只想让帐中的酥油灯再亮些,好看清她耳垂上晃动的银坠。 西原不会汉人的女红,却能把羊皮袄鞣得比绸缎还软;不懂军营的规矩,却总能在陈渠珍蹙眉时递上温热的酥油茶。有次清军与当地部落起冲突,箭矢穿透帐篷时,是西原扑过来将他按在身下,后背的藏袍被射穿三个窟窿。 “你不怕死吗?” 陈渠珍扯开她的衣襟查看伤口,声音有些发紧。 西原咬着唇笑,露出两颗小虎牙:“你死了,谁带我们过雪山?” 她指的是随军的几个藏族向导,却没说自己早已把他当作唯一的依靠。 1911 年深秋的拉萨,兵变的枪声撕裂了夜空。主张勤王的旗兵与响应革命的新军在布达拉宫下厮杀,血水流进大昭寺前的转经道。陈渠珍站在城头,看着自己带来的湖南子弟兵倒在血泊里,突然明白这片雪域再也不是他能待的地方。 “我们走!” 他摔碎酒杯,帐内的烛火剧烈摇晃,“回内地去!” 西原正在收拾行囊的手顿了顿。她刚用牦牛粪烘好了最后一块青稞饼,闻言默默往包袱里又塞了两包酥油。 出发前夜,西原把亲手鞣制的狼皮坎肩披在他肩上:“过唐古拉山时,风比刀子利。” 她指尖划过他领口的盘扣,那是她用藏银仿照汉式样式打制的,“我阿爸说,雪山有神,会保佑真心相爱的人。” 陈渠珍握住她的手,第一次认真看她的眼睛。那里面映着跳动的火光,也映着他从未读懂过的深情。他想说些什么,比如 “此去凶险”,比如 “我已有妻室”,最终却只化作一句:“跟着我,可能会死。” “死在你身边,总好过死在陌生人的帐外。” 西原的声音很轻,却像经幡一样,在他心头飘了一辈子。 11 月的藏北草原,早已是冰雪的世界。三百多人的队伍踏着没膝的积雪出发,马蹄踏碎冰壳的声音在旷野里格外刺耳。 西原背着比她还高的行囊,腰间别着陈渠珍给的短刀,走在队伍中间。有次遇到狼群,是她吹着骨笛引开了头狼;断粮时,是她找到深埋在雪下的鼠洞,挖出仅存的草籽。 最危险的是穿越羌塘无人区的日子。陈渠珍染了风寒,高烧不退时,西原解开藏袍把他裹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焐热他冻僵的手脚。 “水……” 他干裂的嘴唇动了动。 西原立刻咬破指尖,把血滴进他嘴里:“再坚持一下,过了前面的山,就是青海了。”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死死咬着牙不让眼泪掉下来。 后来陈渠珍才知道,那时西原的干粮早就省给他吃了,她是靠着雪块和草根撑下来的。 到西宁前的第七天,西原突然咳起血来。起初只是手帕上几点殷红,后来整个人都蜷在帐篷里发抖。陈渠珍抱着她去找当地的喇嘛,却只换来一串念珠和一句 “神山不佑”。 弥留之际,西原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里面是半块烤得焦黑的青稞饼。 “这是…… 出发时带的……” 她的声音细若游丝,“你说过…… 要带我吃湖南的糯米糍粑……” 陈渠珍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她冰冷的脸上。他想起刚入藏时,这个藏族少女怯生生地问:“湖南有雪山吗?” 他说:“没有,但有比雪山更暖的春天。” 如今春天就在眼前,她却再也等不到了。 二十年后的湘西凤凰,陈渠珍站在天王庙的高台上,看着沱江里来往的商船。他已是威震一方的 “湘西王”,府中娇妻美妾环伺,却总在深夜独坐时,摸出那枚西原留给他的银扣。 “司令,成都的友人来信了。” 副官递上信笺时,神色有些犹豫。 陈渠珍展开信纸的手突然颤抖 —— 信里说,有人在青海湖畔找到了西原的遗骨,正护送着往湘西来。 接骨那天,陈渠珍遣散了所有宾客,亲自抱着那个小小的木匣走进祠堂。匣子里除了几块白骨,还有半枚被风雪磨得光滑的银扣 —— 那是他当年送给西原的定情物,她一直贴身戴着。 七天七夜的道场,陈渠珍守在灵前,亲手点燃每一盏酥油灯。 有老和尚劝他:“尘缘已了,施主节哀。” 他却只是摇头,从怀里掏出那本磨破了的《艽野尘梦》手稿。 “我欠她的,何止一条命。” 他在西原的墓志铭上写下这句话。 许多年后,有人在陈渠珍的遗物里发现一张泛黄的藏文纸条,翻译过来只有一句话:“雪山的风会记得,我爱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