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竹轩的转变，就像一出老上海的戏，头一幕刀光剑影，最后一场却是灯火通明，他曾是“苏北帮”的扛把子，混迹江湖，权财两得。但谁能想到，晚年他却托人送儿子进了新四军，把自家戏台让给地下党藏人，还差点为此搭上命。 顾竹轩出身寒门，1886年，江苏盐城一个穷苦农家添了个男娃，14岁时连年水灾，他娘饿死，他跟着族里一拨人逃荒进了上海滩，初到闸北，睡的是草棚，吃的是糠粑，他拉黄包车，一拉就是七八年。 这人命里带点贵气，德国人亨利·克鲁格在法租界开了一家车行，见这后生勤快、嘴甜、记账准，还不偷懒，干脆让他当了工头。 一战爆发，德商回国，他以微价把整家车行盘了下来，靠着“先拉熟人，再打通巡捕房”，顾竹轩慢慢把黄包车市场都吃了。 接着搞茶楼、船运、戏园，天蟾舞台也进了他口袋，到30年代，上海滩人提起“江北顾爷”，都得侧着身子说。 但真正让他在江湖上立住脚的，是拜进了青帮门下，1916年，他给刘登阶磕了头，再通过给黄金荣递金条，跟杜月笙结亲戚，江北地盘基本没人敢碰。 顾竹轩旗下赌场、车行、码头一应俱全，被称“闸北大亨”，甚至有人喊他“苏北王”。 1933年唐嘉鹏命案，牵连到他，黄金荣借机翻脸，顾被捕，蹲了十年牢，这一坐，他认清了青帮那套争地盘、讲义气的游戏，出了狱便不再掺和打打杀杀，开始悄悄接触“另一边的人”。 其实顾竹轩早就和中共有了联系，1927年“四一二”大清洗，上海一批工人纠察队成员被捕，其中一位叫姜维新的，正是周恩来派去的人，命悬一线。顾竹轩动用关系，把人从巡捕房救了出来，这事后来传到延安，周恩来记了他一功。 1943年，一对中共地下党夫妇——喻屏与其妻，想从上海赴延安，护照不批，路线被盯得死。 顾竹轩拿出自家车行开出的通行证，又托人在码头安插“熟脸”，一路保着两人过了长江，他自己也因此吃了挂落，被关了三个月，好在黄浦警备司令部没查出证据。 抗战期间，闸北成了难民聚点，顾竹轩把天蟾舞台改成收容所，收了一两万人，长江上的轮船，别人停航，他照开，一条船能塞几百人，多少人靠这躲过轰炸。 他还从香港倒军用药，塞进饭桶、木箱、布料里，运进苏北，全靠青帮底子，侄子顾叔平，是上海地下党交通线上的“大靠山”，顾竹轩就是他“最大那块牌子”。 最让人惊掉下巴的，是他把自己儿子送去当兵，顾竹轩不识几个字，却是个极精明的老狐狸，他知道，这世道要变了。 顾乃瑾，那年才15岁，正念初中，他爹一句：“去吧，正路。”就给他剃了头，换了粗布衣，托着顾叔平，安排他从上海一路绕过江阴、过泰州，进了新四军。 当时顾叔平护送一位名叫林立的干部去上海看病，顺路把小顾也带上，他们在车站轮船上都被盘查过几次，但每次都能靠顾竹轩在码头、旅馆、轮渡上的人打点过去。 顾乃瑾到了根据地，进了文工团，吹小号、唱《保卫黄河》，1948年入党，解放后当上了上海黄浦区文化局副局长。 顾竹轩说：“我能做的，就是帮儿子走正道，他不能像我一样，在江湖里打滚一辈子。” 1949年，上海解放前夕，青帮里乱成一锅粥，很多人想赌最后一把，有的拉着日军残部搞自保，有的想逃去香港。 顾竹轩却召了几个老兄弟，说得很直：“打不赢，别搅局，咱们命都七十了，不如做个明白人。” 这番话传到地下党耳朵里，很快传到了华东局。 那会儿，陈毅在审查一批名册，谁通敌、谁该抓，全按名单走，顾竹轩名字赫然在列，陈毅一看，划掉了，说：“这人我见过，靠得住。” 过几天，陈毅亲自来访，顾竹轩穿了旧长衫，门口没摆椅子，陈毅坐门槛上说：“你那戏台子，现在归人民了，还留你一间，改成夜校，教工人认字。你愿不愿意？” 顾竹轩当即拍了板：“愿意！” 那年顾乃瑾正从部队转地方工作，听说父亲成了“人民代表”，都不敢信，他一手做江湖买卖，一手送子从军，到头来却成了新中国的“爱国人士”。 1956年冬，顾竹轩在家中病逝。丧事一切从简，墓志铭是陈毅托人写的，只八个字： “商界老人，民族脊梁。” 参考资料： 《天蟾风云录——上海商界与革命关系史料选编》，上海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 上海市地方志办公室：《上海市志·人物卷（1840-1990）》，上海辞书出版社，200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