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子仇（九十） 翠翠一夜没有合眼。以前年年滴酒不沾，现在常出去喝酒，而且酒后脾气大，说话冲，不服老婆管。 年年像她手里的风筝。起风了，风筝飞得好高。她手里的线越拉越紧，只好不住地放线，甚至跟着跑起来。 她想到和年年分开，但是宝宝怎么办，日子无论如何要过下去。她坐到梳妆台前，细细打量起镜子里的女人。 那是一张年轻的脸。皮肤不白，却细腻紧致。眼睛很大，双眼皮十分生动。鼻梁高挺，嘴角微翘。一个成熟的少妇，却少了妩媚。 有人说，生了孩子的女人，即使貌若天仙，也是一枚失了水分的果子。翠翠决定从明天开始，要把结婚时的化妆品用起来。虽然自己还年轻，也不能素面朝天，过分自信。女为悦己者容，她如果光彩夺目，年年就不会那样说话了。 第二天，翠翠早早起来煮小米粥。她知道年年喝完酒之后就会特别渴，想着他喝上小米粥，嘴里胃里都舒服。又油煎了馒头片，调了什锦小咸菜，都是年年爱吃的。 在小米粥的香味里，翠翠喊年年起来吃饭。年年半睁着眼说，我再睡会儿。翠翠说，你把粥喝了，我好去上班。年年闭着眼说，你走你的，我一会儿喝。 脆脆火腾地冒出来，她一把掀开年年的被子说，你起来，你今天不去卖菜了？ 年年拽着被子，闭着眼说，你管我啥时卖菜，我又不点卯。年年醒酒了，仍然对她这样说话，翠翠声泪俱下：这日子没法过了，你起来咱俩说清楚！ 年年终于睁开了眼，一轱辘坐起来说，怎么了！大早晨闹腾什么！翠翠说，你刚才说啥了！这么快就忘了？年年说，我说啥了！我没说啥！喝多了难受。 翠翠懵了。她说不清年年是装醉，还是真醉了。要是他真喝醉了，她就不跟他计较，于是轻声款语：你昨晚喝酒了，刚才我叫你起来，你挺横的，不记得了？ 年年说，我模模糊糊记得，以后我喝不喝酒你别管，我既然自主创业，就得跟人家喝酒，这是很正常的事。 翠翠哭着说，那以后的日子就这么过下去？结婚前你跟我说过，你不喝酒不抽烟！ 结婚前，谁不装象！我还不知道你能喝酒！你那天跟姐夫没少喝。年年面无表情。翠翠怔怔道：那天我和姐夫喝酒，你生气了？ 我吃饱了撑的，我生那闲气！你愿意干嘛就干嘛，我不会管你的！我干嘛，你也别管。年年穿上衣服往外走。翠翠撵出去：我给你煮了小米粥！喝了再走。 我去批菜，来不及了！年年头也不回，推了摩托车要出院。翠翠去拽他，他一甩胳膊，像要甩掉一个令他生厌的累赘。 翠翠松开了手，她觉得很没面子，她怕楼上的女人看到一一她死皮赖脸，却留不住丈夫。 年年一踩油门走了，翠翠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院子里。春天来了，墙角的樱桃树开花了，虽然花瓣很瘦，颜色不美，可是散发出淡淡的香。站在院子里，能看到楼上阳台里的花，一派生机勃勃。 刚搬进来的傍晚，年年和翠翠一起看楼上的人进进出出，讨论着哪家最有钱。年年说，楼房咱就别想了，看看别人住就行了。翠翠也安慰自己，住在楼房里的都是年龄大的，他们攒下钱才能住进去。她想象着，楼房里的女人腰比水桶还粗，脸上都是褶子。自己还年轻，住平房就住平房。 但是，在这个早晨，翠翠却改变了主意，她觉得她应该住楼房。如果她自己挣了钱买楼房，让年年自己住平房，让他仰着脖子瞅自己进进出出，一种报复的快感升起，不过没有几秒，她又落回现实的尘埃：肚子咕咕叫。 翠翠回屋端下小米粥，黄澄澄的，闻着真香。可是，就她一个喝，得喝上几天？翠翠苦笑着喝下一碗粥，又吃了一片馒头和几根咸菜。得吃饭，不吃饭饿病了，会有谁管自己呢？ 翠翠吃完饭就坐在梳妆台前，把脸涂上一层脂粉，描了远山眉，又抹了点绛珠唇，整个人艳丽了。眼里的光却暗了下去，她当然知道为什么。 这天晚上，翠翠下班回来，年年在家里。他看见翠翠，笑着说，老婆辛苦了！翠翠一愣，她拿不准年年现在心里想什么，一会儿拒人于千里之外，一会儿又是秧歌又是戏。 翠翠心里慌乱，可是她又不能不应声。她觉得年年这久违的温和，就像君王给妃子的恩赐，立时屈辱如雨后春笋。她却笑道：几点钟回来的？今天辛苦了！ 年年说，我今天回来早，把菜送去之后就回来了。 两人吃完饭，翠翠说，年年，我想跟你谈一谈。年年说，谈啥谈，咱俩天天一起吃，一起睡，一起说话，有多少话没说完？ 你昨天出去喝酒，回来后心情不好，所谓酒后吐真言，你能告诉我，你对我有啥不满的？我愿意改。翠翠说完，屈辱感再次涌起。 啥心情不好？不欠债了，咱现在拼命挣钱，你想多了吧！年年说完拿出一沓钱：你去银行存个定期的，钱还是你管。都洗洗睡吧，明天我早点去批菜，然后我上林子看看怎么整…… 翠翠说不出什么，也许是自己想多了。男人嘛，出去喝酒就喝酒吧！以前年年不出去喝酒，那是因为一直在单位呆着，接触的人也少，现在年年出去喝酒，不正是好事吗？可以认识好多朋友，那么挣钱的路子不就广了吗？ 翠翠洗漱完，年年已睡着了，打出很响的呼噜。翠翠躺在年年身边，翻来覆去睡不着。她越来越看不透年年的内心。但是，她相信不久就能住进楼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