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养老保险制度,不是为高收入者锦上添花,而应是为低收入者雪中送炭”。
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社会保障学者郑功成这句话,算是把问题挑明了。
这句话之所以刺耳,是因为现实恰恰相反:
养老金多的人,有能力再去买各类个人养老金、企业年金;
养老金少的人,最需要保障,却连基本的缴费、参保门槛都够不上。
这不是技术瑕疵,而是制度设计偏了向。如果不敢正视,所谓“多缴多得、长缴多得”的漂亮口号,就会在现实中变成四个字:强者通吃。

先把账摊开来说。
按照公开报道,目前大致情况是:
城镇机关事业单位退休人员,平均养老金 约6000元/月;
城镇企业退休职工,约3000元/月;
城乡居民养老保险参保者中,95%是农村居民,他们的基础养老金平均只有 220元/月左右。
也就是说,同样是“国家养的老人”:
有人每月拿6000元以上,
有人3000元勉强维持,
农村老人手里只有两百多块钱。
差距是 10–15倍。
220块钱是什么概念?
看一次大病门诊,药钱就没了;
冬天多买几件保暖衣服,钱就没影了;
别说“有尊严地养老”,连“糊口”都谈不上。
更讽刺的是,这220块里,绝大部分还是财政给的基础养老金,农民自己几乎无力多缴。所谓“多缴多得”,对绝大多数农村老人来说,是一个听起来很美、做起来不可能的“奢侈选项”。
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问题不在农民“不努力”,而在制度“偏心”。
郑功成点得很清楚:
职工基本养老保险中个人缴费约占四分之一,机关事业单位人员主要依靠财政供款,城乡居民基础养老金则完全来自财政。
在这种结构下,简单套用“多缴多得”的逻辑,必然导向“强者通吃”,违背制度公平。

郑老师的话说得很学术,我来给翻译翻译。
工资高、福利好的人,本来就在单位里拿到了更高的缴费基数和财政隐性补贴;
他们退休后又可以享受更高待遇、享受个人养老金税收优惠、享受各类补充保障;
农民和大量灵活就业者,则被挤在制度边缘,“缴不起”“缴不稳”“享受不到”。
这样构造出的养老金体系,本质上是:
用全社会的税收,去给原本就不缺保障的人再加一层“软垫”,
却只给真正脆弱的群体象征性地铺一张“破席”。
这不是农民“不理财”、不是“自己不规划”,而是制度在一开始就没有把“雪中送炭”放在中心位置。
农村老人,是最吃亏的一代人。
今天的农村老人,大多经历过:
年轻时交公粮、三提五统,义务工、集体劳动;
缺医少药的年代,拼命干体力活,把身体透支在地里、工地上;
很多人年轻时根本没机会进入城镇正式工体系,更谈不上“单位养老”。
可以说,他们为国家现代化付出了最辛苦的那一代劳动。
结果到了晚年,真正能落在自己身上的制度性权利,只有两三百元的基础养老金。
与此同时:
城市里体制内、垄断行业的一批人,
工作期间享受高工资、高福利、强保障,
退休后继续享受高养老金、医疗报销比例更高,
再叠加税优的个人养老金、“补充养老”产品。
一边是“多重安全垫”,一边是“光脚站在地上”。
当这两拨老人站在同一个菜市场门口、同一台挂号机前,
制度的“偏心”,其实是写在收据上的。
郑功成特别提醒:
要警惕继续加大个人养老金税收优惠,因为这在现实中主要是为高收入者“锦上添花”,而不是为低收入者“雪中送炭”。

现实很简单:
高收入群体,本来就有较高基本养老金,还有企补、商保;
他们有闲钱、有税负,税收优惠对他们很有吸引力;
农民、灵活就业者、低收入群体,连日常生活都紧巴巴,根本无力拿出几千上万去买所谓“个人养老金产品”。
结果是什么?
国家拿出一部分税收,给的是谁的减免?——是高收入群体的减负;
这部分税收本可以直接用来提高农村基础养老金、提高低收入群体的待遇,却先被“金融化”了一遍。
于是,“雪中送炭”的公共资源,绕了一圈,变成了“锦上添花”的工具。
这就是制度错位。错位得越久,养老金体系就越像一个“放大不平等的机器”。
如果养老金制度继续这样走下去,问题不会停留在“抱怨不公平”层面,而会演变成两层撕裂:
第一是城乡撕裂。
城里老人退休金高、医疗方便;
农村老人养老金微薄,子女又大量外出务工,
“养儿防老”的传统家庭模式塌了,但制度“新柱子”没立起来。
第二是代际撕裂。
年轻人在城市里高负担缴费,看着上一代有的领取多倍养老金,有的几乎拿不到;
“我到底在给谁养老?”这个问题如果答不清,
最终会变成对整个社会保障制度的心理抵触。
问题已经说得够明白了,接下来就必须谈“怎么改”。
郑功成给出了一个清晰方向:“十五五”时期,要更注重制度公平性建设,缩小群体间养老金差距,并制定明确时间表和路线图。

围绕“为低收入者雪中送炭”这条主线,至少有几件事必须动真格:
第一,把提高农村基础养老金,放到更突出位置。
不只是象征性每年涨几块、十几块;
而是把“农村基础养老金不低于当地最低生活成本”的目标,写进中长期规划和财政预算;
用真金白银,补齐这块“历史欠账”。
第二,调整财政补贴结构,向弱势群体倾斜。
机关事业单位养老保险要适当提高地方财政责任,避免“高收入群体吃太多公共资源”;
城乡居民养老保险要精准识别真正的农民和低收入者,加大人均补贴,而不是只堆参保人数。
第三,全国统筹要从口号变成账本。
养老金全国统筹,不能只停在文件上、停在“基金调剂”;
真正要做到在制度上缩小地区差距——老人在什么地方工作一辈子,退休后不应该因为省份不同,差出几倍。
第四,给个人养老金“踩一脚刹车”,重写游戏规则。
税收优惠不应无限向高收入者倾斜;
可以探索对低收入参保者定向补贴、小额政府配比,而不是照抄发达国家中高收入模式;
让个人养老金真正成为对基本保障的补充,而不是新的不平等“放大器”。
公共养老金,首先是一个价值选择问题。
你可以把它设计成:
让本来就不差钱的人,老了更体面一些;
也可以把它设计成:
让那些一辈子辛苦却收入不高的人,老了不至于掉进“尊严的悬崖”。
郑功成的发言,其实是在逼问全社会:
我们到底选择哪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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