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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双雄曾国藩与左宗棠的柔与刚

同治三年(1864)六月,天京城破,湘军入城。这本该是曾国藩与左宗棠这两位晚清重臣共享高光的时刻,却成了他们关系彻底破裂

同治三年(1864)六月,天京城破,湘军入城。这本该是曾国藩与左宗棠这两位晚清重臣共享高光的时刻,却成了他们关系彻底破裂的转折点。

曾国藩在奏报中称幼天王洪天贵福已自焚身亡。但实际上,幼天王并未自焚,而是趁乱逃脱,并且到浙江湖州与洪仁玕、杨辅清等会合,曾国藩的奏报有点想当然。这时,左宗棠得到了幼天王已经逃脱的可靠情报,当即上奏朝廷。

左宗棠的“拆台”犹如晴天霹雳,让曾国藩颜面尽失。曾国藩心有不满,觉得两人事先应该有个商量,左宗棠这样做是有意为之,“以怨报德”。此后,两人矛盾愈演愈烈,从军政事务的分歧蔓延到个人恩怨的纠葛。在军费筹措、官员任免、地盘划分等问题上,两人各执己见、互不相让,私交宣告断绝。

同治十一年(1872)曾国藩去世,左宗棠送挽联:“知人之明,谋国之忠,自愧不如元辅;同心若金,攻错若石,相期无负平生。”字里行间既有对曾国藩的敬佩,也暗含着对这段恩怨的复杂情绪,两个人持续八年的决裂才画上句号。

失和的原因是多方面的。表面看来,俩人的决裂源于“幼天王事件”这个直接导火索,以及军政事务中的利益分歧,但深层原因却在于性格特质和处事方式的不同,使得矛盾和摩擦几乎是一种必然。性格差异不仅塑造了两人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更渗透到其家庭教育的方方面面,形成了各具特色的家训体系。

性格

钝拙隐忍VS刚直孤傲

曾国藩与左宗棠的性格差异,堪称中国传统士大夫两种典型人格的缩影。如果说曾国藩是“钝拙隐忍、中庸克己”的儒家理想践行者,那么左宗棠便是“刚直孤傲、锋芒毕露”的经世致用实干家。这种差异的形成,既与两人的出身背景、成长经历密切相关,也深刻影响了他们的处事方式与人生结局。

曾国藩出身于湖南湘乡一个普通的耕读世家,祖上以务农为业,虽有读书传统,但从未出过显赫官员。他23岁中秀才,28岁时中进士进入翰林院,正式开启仕宦生涯。他深知生也有涯,唯有勤能补拙,因此一生坚持日课——每日读书、写日记、反思己过,从未间断。在处世方面,曾国藩信奉中庸之道,主张和光同尘、进退有度。他创办湘军时,深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因此处处低调行事,对朝廷恭谨有加,对同僚宽和包容。即便遭遇弹劾与误解,他也往往选择隐忍退让,以“忍一时风平浪静”的心态化解危机。这种性格让他在复杂的官场中如鱼得水,赢得了广泛的人脉与支持,最终成为湘军领袖与晚清“中兴元辅”。

与曾国藩不同,左宗棠出身于湖南湘阴一个没落的书香门第,自幼天资聪颖,被誉为神童。他15岁中秀才,20岁中举,此后三应会试不售,最终放弃科举,转而潜心研究经世致用之学,对地理、兵法、农桑、水利等实用学问了如指掌。这种怀才不遇的经历与以天下为己任的情怀,塑造了左宗棠刚直不阿、孤傲自负的性格。他自视甚高,曾自题对联“身无半亩,心忧天下;读破万卷,神交古人”,彰显出远大的抱负与自信。

在处世方面,左宗棠性情刚直,主张凡事只论是非,不论利害。他鄙视虚伪客套,行事雷厉风行、说一不二,对下属严格要求,对同僚不卑不亢。即便面对朝廷的压力与他人的非议,他也始终坚持原则,绝不妥协退让。这种性格让他在军事上屡建奇功,收复新疆、平定陕甘,成为彪炳史册的民族英雄,但也让他在官场中与人冲突不断,最终与曾国藩走向决裂。

两人的性格差异,在处理“幼天王事件”时表现得淋漓尽致。曾国藩攻破天京后,一方面急于向朝廷邀功请赏,另一方面担心“幼天王逃脱”引发朝廷猜忌,因此在未核实的情况下便奏报幼天王自焚身亡,体现了其世故老练的一面。而左宗棠认为君无戏言、臣无妄奏,即便曾国藩于己有恩,也必须如实上报,体现了其刚直背后的“执拗”。这本质上是中庸圆滑与刚直不阿两种处世哲学的冲突。

值得一提的是,尽管两人失和有年,在对待收复新疆这一重大问题上,还是能够互相配合、支持。左宗棠抬棺出征,历时两年收复新疆,粉碎了沙俄分裂中国的企图,为中国保住了一百六十多万平方公里的国土。曾国藩不仅努力为之筹饷,还将湘军中最得力的刘松山(首任新疆巡抚刘锦棠叔父)部交给左宗棠指挥。左宗棠在给朝廷的奏折中多次提及曾国藩为西征军筹饷之功,在向朝廷奏陈刘松山功绩时,赞许曾国藩有知人之明,且谦虚地说自己十余年前就认识刘松山,却没有发现他的才干。也许晚年的两个人,心中的怨气早已消散,只是谁都没有打破僵局。

家训

勤、俭、廉与实、勇、廉

性格决定理念,理念塑造家训。曾国藩与左宗棠的性格差异,在他们留下的家训中得到了系统化的呈现。

曾国藩家训的核心是勤、俭、廉,注重修身养性。他认为勤则兴,懒则败,要求子女黎明即起,男子要读书写字、耕田劳作,女子要洗衣做饭,纺纱织布,杜绝好吃懒做、游手好闲的习气。他自己更是以身作则,即便身居高位,也亲自处理政务、读书写作,从未懈怠。他希望家族世代出读书种子,但读书的目的不是做官,不强求甚至不赞成儿子们走科举之路,尊重个性差异。

曾国藩以廉率属,以俭治家,曾家上下生活俭朴,不追求奢华,甚至子女出行不得坐轿。曾国藩为官清廉,不贪财、不苟取,去世后仅留下少量家产,与晚清官场的贪污腐败形成鲜明对比。

左宗棠的家训以实、勇、廉为核心,注重经世致用。他认为读书非为科名计,读书的目的是明事理、增才干、济天下,反对死读儒家经典、空谈义理。他自己一生注重实践,无论是督办军务、治理地方,还是兴办洋务、收复新疆,都坚持实事求是,从不盲目蛮干。人生在世,要勇于担当,敢于作为。他在咸丰六年(1856)写给侄子的家书中提出:“丈夫事业,非刚莫济。所谓刚者,非气矜之谓、色厉之谓,任人所不能任,为人所不能为,忍人所不能忍。志向一定,并力赴之,无少夹杂,无稍游移,必有所就。”

与曾国藩一样,左宗棠也将“廉”作为家庭教育的重要内容,要求子女为官清廉、为人清白。他自己为官一生,不贪不占,两袖清风,去世后仅留下薄田数亩、旧屋几间。这种刚直教育,塑造了左氏一族宁折不弯的风骨。

尽管各有所重,但两家训都以儒家文化为底色,强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追求,注重品德修养与实践能力的培养,成为中国传统家训文化的典范。

从更广阔的视角看,曾、左二人的性格与家训差异,反映了湖湘文化内部的张力。湖湘学派向来有经世致用的传统,但在实现路径上却有两种取向:一种是朱熹式的内省修养,一种是王夫之式的刚健有为。曾国藩继承了前者,左宗棠则发扬了后者。晚清的危局需要曾国藩这样的“黏合剂”来维系摇摇欲坠的传统秩序,也需要左宗棠这样的“利剑”来突围重重困局。他们的决裂,既是性格冲突使然,也是历史发展的必然。

刚柔并济

寻找处世的黄金分割点

在现代社会,人际关系复杂多样,每个人的性格、理念、处事方式都各不相同,分歧与矛盾在所难免。我们的困境往往在于刚柔失据——在该坚持时妥协,在该灵活时固执。而过于隐忍容易导致自我压抑、错失机遇;过于锋芒毕露则容易得罪他人、陷入困境。

“君子和而不同”。曾国藩和左宗棠的启示在于:生命的最佳状态不是在刚柔之间二选一,而是找到属于自己的“黄金分割点”。我们需要左宗棠的刚来确立原则和边界,也需要曾国藩的柔来适应环境和维系关系。

这种刚柔的平衡艺术,在家庭教育中尤为珍贵。过度强调成功竞争,可能培养出精致利己主义者;过度保护迁就,又可能造就温室中的花朵。曾国藩的勤勉与俭朴,左宗棠的刚直与实干,共同构成了完整的人格教育图谱。让下一代在坚守原则的同时懂得变通,在包容宽厚的同时不失锋芒,这或许是传统家训留给现代家庭最宝贵的智慧。唯有如此,方能在纷繁世相中安身立命,将个人理想汇入时代洪流,书写属于自己的精彩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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