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2月3日傍晚,西安正北,三原县。
高福源把皮带扣往紧里系了一格,又对着镜子把少将领章扶正。电话铃恰在此刻炸响,听筒里传来刘多荃带着浓重辽西口音的短句:“高旅长,明日师部议事,早点来,有好事。”
高福源笑答:“刘司令又拿我寻开心。”
对方只回一句:“早点来。”便挂断了。
镜子里,三十五岁的少将面色红润,丝毫想不到这是自己最后一次看见落日的反光。
高福源1902年生于奉天奉天营口县。父亲高玉麟,曾任北洋陆军骑兵管带,母亲佟氏,出自书香世家。高家院子门口,当年挂着“武运”和“文魁”两块匾额,文武气并存。
高福源少年时代便进入北京汇文中学读文科,然而成年后却弃文从武,转入东北讲武堂第五期。由于其战术作业回回得头名,毕业后立刻在东北军中展露头角,被任命为排长。
1928年“皇姑屯事件”后,张学良整编东北军,高福源被擢升为连长,旋升营附。1931年9月19日清晨,他随第七旅在沈阳北大营被炮声震醒,从此踏上流亡路。
山海关内,他写下一首《出关吟》:“挽弓饮恨渡榆关,父母妻孥隔白山。愿把一腔血,换得江山还。”

1935年9月,红二十五军长征到达陕北。蒋介石令东北军“剿匪”,高福源率六一九团先头营进至甘泉劳山。红军采取“围点打援”,高福源中伏被俘。
押解路上,他本打算掏枪自尽,却被一名红军战士一把按住。那人用东北口音说:“老兄,别犯傻,我们不杀俘虏。”
到了延川王家坪,徐海东请他吃炒鸡蛋,彭德怀递给他一本《八一宣言》。夜里,高福源翻来覆去睡不着。
三个月后,他主动找彭德怀:“放我回去,我去说服少帅,咱们枪口一致对外。”
彭德怀沉吟半晌,只说了一句:“军中无戏言,一言为定。”
高福源答:“我若回去,一定不辜负红军对我的优待。”
1936年1月,高福源在红军护送下返回洛川,当晚被张学良召进密室。
窗外大雪,屋内火盆噼啪,高福源向张学良力陈“停止内战,一致抗日”的主张。
张学良听罢,良久方问:“你在那边,真没受刑?”
高福源解开衣扣,露出全身,说:“毫发无伤!”
张学良踱步到窗前,说道:“我写封亲笔信,你帮我带到那边去!”

此后四个月,高福源往返西安—肤施七趟,把红军代表李克农、钱之光等送进西安,安排与张学良夜晤。
9月22日,《抗日救国协定》在肤施桥儿沟天主教堂拟定。10月上旬,双方在《协定》上正式签字盖章。
1936年12月12日凌晨,西安临潼华清池枪响。刘多荃任“捉蒋总指挥”,高福源带一个营控制西京招待所,扣押陈诚、卫立煌等二十余名大员。
不久后,西安事变和平解决,张学良亲送蒋介石回南京却不幸被扣,东北军群龙无首。
1937年1月31日,东北军在渭南会议中就“战与和”的问题爆发激烈争吵,最后在王以哲、于学忠等人的支持下做出了“和”的决定。
2月1日夜,少壮派军官应德田、孙铭九等密谋“清除投降派”。
2月2日清晨,王以哲被枪杀于西安金家巷公馆。
同日,刘多荃接到“高福源指使于文俊连杀害王以哲”的密报(实为谣言)。
2月4日晨,高福源带两名卫兵,乘福特吉普自三原防地出发。上午10点,车抵渭南师部。门口卫兵是熟人,笑说:“旅长,司令在后院等。”
他刚踏进二门,四条大汉扑出,捆粽子般把他按倒。
高福源怒吼:“刘多荃,你疯了!”
刘多荃从厢房踱出,脸色灰白:“我要为王军长报仇!”

高福源随即被拖至院内枯井旁,一枪贯胸,随行卫兵亦被乱枪打死。
当夜,葛宴春带人用麻袋把尸体抬至西安东城墙根,挖坑深埋。
此后,延安方面多次电询:“高福源今在何处?”
东北军回电:“高旅长擅离职守,去向不明。”
1937年7月,周恩来在庐山谈判,当面向蒋介石提起:“请问高福源下落。”
蒋转头问陈诚,陈诚摇头答:“不知。”
此后,高福源的名字彻底从历史中消失。
1952年,高母佟氏病逝沈阳,临终前攥着儿子照片:“福源,是死是活,给个信儿啊……”
1978年,刘多荃应全国政协邀请回京座谈。会间,他拉住当年东北军旧部、时任国防委员的吕正操,老泪纵横道:“有件事,我藏了四十一年……高福源是我杀的……错杀!”
1981年,中共中央统战部追认高福源为革命烈士。
1984年,西安东城墙修缮,工人挖出一块皮带铜扣、一枚少将星徽。经鉴定,正是高福源遗物。
1992年,陕西省委在西安市南郊建“高福源烈士墓”,墓碑朝北,面向延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