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6年7月13日,皖西毛坦厂,晨雾未散,枪声已远。皮定均站在山腰,望着脚下蜿蜒东去的队伍,七千余人,衣衫褴褛,却眼神如铁。他们刚刚完成了一项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掩护中原主力突围,而现在,他们必须在几十万蒋军的合围中,再闯出一条生路。
这不是一场普通的突围,而是一场“死中求活”的狂奔。没有后方,没有补给,没有援军。他们唯一能依靠的,是双腿、意志,以及旅长皮定均。
彼时,中原突围战进入尾声,皮旅完成断后任务,却与主力失联。向西?蒋军重兵布防,铜墙铁壁。向北?大别山纵深,但敌军已布下口袋。向南?长江天堑,无路可退。唯一的方向,是东——穿越皖中平原,奔向苏皖解放区。
但这条路,是敌人最得意的主场。合肥、蚌埠、徐州,三大军事重镇呈三角之势,铁路、公路、河流纵横交错,敌军可在一日内调动数个整编师。而皮旅,只剩七千余人,弹药不足,粮秣两空,伤员累累。
“我们不是突围,是穿越地狱。”皮定均在动员会上说,“但地狱也有缝,我们要用双脚撕开它。”

于是,他下达了三条死命令:
一、彻底轻装,除武器弹药外,一律丢弃;
二、昼夜行军,不得停顿;
三、5昼夜内,行军700里,穿越皖中平原。
第一夜,部队潜行至霍邱东南的一个小镇。侦察员报告:镇内驻有敌军一个团,正在休整,戒备松懈。
皮定均没有犹豫,亲自带队夜袭。凌晨两点,部队如鬼魅般摸进镇子,哨兵未及出声便被制服。敌军尚在梦中,枪架整齐,弹药成箱。
“不许开枪!”皮定均低声下令。战士们用刺刀、枪托、拳脚解决战斗,仅用二十分钟,全团敌军被俘。
但令人震惊的是,皮定均在战斗结束后,立即下令:烧毁所有枪支,释放全部俘虏。
“我们不是来打仗的,是来逃命的。”他对政委徐子荣说,“枪带不走,俘虏带不动,烧了,放了,才能走得快。”
火光中,数百支美制步枪化为废铁,俘虏们目瞪口呆。有人跪地求饶,有人痛哭失声。皮定均只留下一句话:“回去告诉你们的上司,皮定均走了,不杀你们,是因为我们不欠血债。”
第三天,部队进入皖中腹地,烈日如火,战士脚步踉跄。2团团长钟发生找到皮定均,满脸尘土,声音嘶哑:“旅长,部队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再走下去,会垮的!我请求休息一天,哪怕半天!”
皮定均脸色铁青,只回一句:“敌138旅正坐汽车追来,停下来就是全军覆没——走,服从命令!”
钟发生怒了,顶撞道:“你这个胆小鬼,休息一天怎么了?敌人来了,老子去打!”
面对钟发生如此激烈的措辞,皮定均没有斥责,而是又重复了一遍:“走,服从命令!”
政委徐子荣试图缓和:“要不,让2团落后半日,我们主力先走?”
皮定均断然拒绝:“一个都不能少,一个都不能停!”
最终,钟发生咬牙归队,2团没有一个战士掉队。

第四天傍晚,部队抵达津浦路西侧。前方侦察:管店至三界段敌军已布防,碉堡林立,装甲列车巡逻。原定路线无法通过。
皮定均下令:改走无人区,绕行三界以北,路程增加近一倍,但必须在天亮前穿越铁路。
这是一次极限行军。12小时内,部队奔袭130里,穿越沼泽、稻田、丘陵,脚磨破了,用布缠;人晕倒了,抬着走。有人走着走着就睡着了,一头栽进沟里,被战友拉起继续跑。
凌晨3点,先头部队成功穿过铁路。然而,远处装甲列车的探照灯突然划破夜空,机枪瞬间突出无尽的火舌。
皮定均冷静指挥,令先头部队回身火力压制,主力部队用集束手榴弹炸毁铁轨,迫使列车减速,随后蜂拥而上,近距离投掷炸药包。
一小时激战,敌军溃退,铁路被撕开一道血口。
天亮时分,部队全部通过津浦路。身后,是燃烧的列车残骸;前方,是淮南大队的接应旗帜。

7月20日上午,皖东盱眙三界东北,淮南军区嘉山支队派出的接应小分队与皮旅胜利会师。
那一刻,五千余名衣衫褴褛的战士哭成一片,有人跪地亲吻解放区的土地,有人抱着接应战友久久不放。
钟发生走到皮定均面前,敬了一个军礼,声音哽咽:“旅长,我错了。”
皮定均拍拍他的肩:“你们没倒下,就是胜利。”
他们用了5天5夜,穿越700里敌占区,突破十几道封锁线,打垮一支装甲列车,甩掉数万追兵。七千余人,最终抵达五千余人。
这不是数字,是奇迹。
建国后,皮定均被授予中将军衔,但他很少重提这场突围。直到1976年,他在福建指挥军事演习时,对一个年轻军官说:“你知道什么叫突围吗?不光是冲出去,还要带着同志们活下去。”
今天,在皖中的老路上,已难觅当年枪声。但在毛坦厂的山风中,在津浦路的铁轨旁,在苏皖边区的田野上,仍有人记得——
那一年,七千人,用双脚跑赢火车,用意志撕开铁壁,用信仰穿越地狱。
他们没留下武器,没带走俘虏,却留下了一个名字:皮旅!
一个永不褪色的番号,一段永不低头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