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更迭之际，有誓死不降为民族大义抗争者，亦有贪生怕死屈膝降清者，是忠是奸，极易分辨。

唯独李成栋是个例外，他一生难以用“忠”或“奸”加以定夺。嘉定三屠、江阴杀降，都有他的身影；生擒绍武，也是他的杰作。

只因利益分配不均，先降清后叛清，终成反复之人，盖棺难定论。

李成栋，字廷贞，又字廷玉、隆吉、忠武。陕西宁夏人(今宁夏回族自治区银川市)。生年不详，卒于南明永历三年二月二十六日(清顺治六年，1649年4月7日)。

李家先世为山西卫官，后家道中落。李成栋出生的时候，家庭贫苦，又正值农民军起义席卷各省，少年时就跟随高杰参加了李自成农民军，颇为勇猛敢战，故军中号“李诃子”。

李成栋在农民军中的口碑不好，好勇斗狠，且手脚不干净，常与高杰行偷盗之事。

崇祯八年，高杰所部降明，转头为朝廷所用对付农民军，但却屡为农民军所败。崇祯一朝，李成栋名气不大，也未曾获得过战功。

南明弘光政权成立后，江北四镇之一的高杰手握重兵，被封为兴平伯，辖徐州、丰、沛等十四州县。

李成栋以其专恣嗜杀，积官至镇守徐州总兵官。根据文献的记载，李成栋在徐州蹂躏地方，欺男霸女，百姓对其恨之入骨。

豫亲王多铎率清军南下时，李成栋闻风丧胆，弃徐州而逃，后随高杰率部降清。

此后，李成栋发挥他的个人“特长”，在清军镇压江南人民以反剃发、反抗民族压迫的斗争中，他参与了一系列震惊全国的大屠杀，是清朝统治者极其凶恶的鹰犬。

顺治二年（1645）闰六月，李成栋率水陆兵进占吴淞，纵容部下在新泾镇大肆淫虐。他集合百姓在东关外聚观，怀中抱着两个美女对百姓训话：“今与尔为一家人，勿畏我也。”

如此狗豕之行，士民共愤。嘉定人民首先愤起反抗，将李成栋停泊于东关外的船只，及所掠之金银、美玉全部焚毁，斩敌八十四人。

李成栋纵兵屠掠，又遭义军袭击，弟弟也被击毙。他恼羞成怒，集结重兵攻嘉定城。城破之日，各部约定听到炮声，兵丁便可大肆杀戮。

从七月初四日至八月十六日，清军三次血洗嘉定，死者达二万余人，其状惨不忍睹，史称“嘉定三屠”。

不久李成栋又在松江强行剃发，遭到当地人民强烈反抗，他“不分玉石，纵兵肆杀，俘掠妇女，不可胜计”。

是年六七月间，清军久攻江阴未下，令李成栋率大军及数十门大炮支援。

清军先是招降，遭到拒绝后猛攻江阴。八月二十日，江阴城被攻破，满城杀尽，然后封刀。清军攻打江阴，八旗和降军总共投入兵力二十余万，而李成栋的援军就有十四万之众。

清廷以李成栋攻陷嘉定等处有“功”，授都督同知、镇守吴淞总兵官。十二月，李成栋攻克崇明，大败抗清将领荆本彻。招抚江南大学士洪承畴上疏报清廷，为李成栋请功。

顺治三年(1646年)，李成栋奉命随征南大将军博洛南下攻福建，一路所向披靡，邵武、汀州、上杭、漳州等地先后陷落。

当时两广尚在南明手中，清军主将博洛以总兵佟养甲署两广总督，李成栋署两广提督，命其合军一处，征剿广东。

在佟、李进军期间，广东已于这年十一月出现了两个南明政权：一是苏观生等迎隆武帝之弟朱聿鐭即位于广州，改元绍武；一是瞿式耜、丁魁楚等奉永明王朱由榔即位于肇庆，改明年为永历元年。

广东同时出现两个政权，内部矛盾不断，李成栋根据当时情势，首先将矛头指向绍武政权。

他拿下惠州、潮州后，封锁消息，并以两地长官的名义向广州报平安，声称尚未被清军攻破，此举意在蒙蔽绍武政权。

与此同时，李成栋挑选精锐骑兵，改换明装，一路急驰袭击广州；又命一部分士兵扮成商人，尾随其后。

绍武小朝廷事先毫不知情，十二月十五日，李成栋兵临城下，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广州。朱聿鐭自尽，苏观生等殉国。

李成栋嗜杀残酷的手段再一次于广州城上演，他将前明周、益、辽、邓诸王及宗室多人杀死，尽得王府私财。又命所部大掠三日，美其名曰“放赏”。

顺治四年（1647）七月，李成栋率部西进，直指永历政权。

他亲自督师，克肇庆，破梧州，取平乐，又遣军攻陷南雄、韶州、高州、雷州、廉州等地。两广地方，在他的兵威之下噤若寒蝉。

永历政权一再处于岌岌可危之中，不久丁魁楚降清，而李成栋久闻丁魁楚私藏甚厚，设计将其杀死，获其家私八十四万两。

两广抗清队伍中，也有让李成栋害怕的人物。当时陈邦彦、陈子壮、张家玉等人所领导的义师在广州四周不断抗击，瞿式耜于是年三月获桂林大捷。

李成栋向来欺软怕硬，对屯有重兵的桂林止步不前。七月，瞿式耜命焦琏收复阳朔、平乐，李成栋屡遭重创，顾此失彼，疲于奔命。

为了给自己找台下，他一再向清廷掩饰自己的败绩：

“其间僭号称戈，伪官星布，顽民煽乱者在在”，“即省会新旧二城，五方杂处，人情叵测，最难防御”，“而山海逆孽，窥我虚实，所在窃发，动称数万，少者不下数千”，以致“无处不告急，无刻不称兵，地阔兵单，战守不足，人马损失已过半矣”。

尽管如此，李成栋仍向清廷保证，要尽快荡平两广。

但是，清廷在顺治四年五月仅加其左都督衔，实授广东提督总兵官，而佟养甲却官授两广总督。

客观地说，佟养甲在两广的表现确实一般，出力最大的还是李成栋。如今，两广总督给了佟养甲，自己只混了个提督总兵官，李成栋自然不满。

李成栋哪里知道他的身份不过是“降臣”，怎么能与汉军贵族佟养甲相比呢？

不仅李成栋自己，属下官兵也是意难平。李成栋为众将向朝廷请封，希望清廷再晋其职，清廷没有批准。而佟养甲对李成栋也颇为不满，上疏请求节制其军。

本来，李、佟因部众争功已有矛盾，现在又要听他节制，李成栋就更加忌恨佟养甲，冲突将是不可避免的。

李成栋本是反复无常之辈，早在攻陷广州时，在缴获的三百九十余颗文武印信中，他唯独将两广总督印私藏未交。此时，李成栋集失望、怨愤于一心，就心生叛清之意。

同时，李成栋因平乐、梧州等处得而复失，屡被清廷训斥。而陈子壮等抗清失败，宁死不降，更使李成栋颇受震动。

他曾说：“何起义之多耶？某身受国(指弘光政权)恩，位列开镇，反不知粤民好义耶?”

面对广东人民如火如荼的斗争，李成栋养子李元胤与署布政使袁彭年力劝其“反正”。李成栋担心自己的家眷尚在松江，犹豫未决。

当时陪在他身边的爱妾挺身而出：“公如能举大义者，妾请先死尊前，以成君子之志。”当即自刎而死，以明心志，李成栋很受感动。

顺治五年（1648）正月，江西金声桓（也是因为赏赐太薄）叛清后，曾密约李成栋。他抱着“事成则易以封侯”的强烈欲望，决意反清归明。

经过一番精心策划，在李元胤、袁彭年等人的支持下，李成栋以赣州告急为由，先胁服佟养甲，用私藏之明总督印颁布文告，奉永历为正朔。下令去发辫，复明衣冠，以密制新旗代清总督旗，遣投诚进士洪天擢等奉表赴南宁，请永历帝移驾广州。

李成栋反清时为顺治五年四月中旬，这一年对于清军来说，形势是颇为不利的。

李成栋叛清归明的消息传开，各地抗清义士纷纷附和，粤东的米价很快由每石五两减至三两。李成栋又以永历年号，传檄所属各郡县改复衣冠，粤东十个州县，很快收复。

对于李成栋的转变，永历君臣先是惊疑，后经洪天擢力陈，一时喜出望外。

永历二年（1648）四月，永历帝命侍郎吴贞毓等前往劳军，封李成栋为惠国公，管两广总督事，封佟养甲为襄平伯。

佟养甲也不是条硬汉，虽然是被李成栋裹挟，可他毕竟出自佟佳氏一族，隶属汉军正蓝旗，怎么能背叛清廷呢？

说到底还是怕死，他所部人马全部归李成栋节制指挥。当然也有另一种说法，认为佟养甲被李成栋所杀。

李成栋总揽兵权后，将佟养甲所置郡县属吏尽行撤换，永历君臣也没人敢反对，这是李成栋欲专朝政之始。

永历帝朱由榔一日在广州，李成栋就一日不安心，为了让朱由榔早日离开广州，他摆出忠臣的姿态，信誓旦旦地说：

“臣欲亲赴行阙，而东土新造，人心尚未贴安，臣一举足，恐生不测。皇上若不移跸，将以东省非王土耶？岂弃臣，抑疑臣耶?”

为使永历帝早日成行，他又私下馈赠朝臣劝说朱由榔，其手段卑劣至极。瞿式耜是个明白人，看穿了李成栋的阴谋，上疏恳请永历帝驻跸桂林。

李成栋故技重施，命部将罗成耀送黄金千两、白银十万两给朱由榔，并准备沿途所需的舟船。

在永历帝赴肇庆的沿途，李成栋命人结彩楼百里，布满旌旗，楼船相望。其目的既是为讨好永历帝，也是炫耀其实力。

当年八月，永历帝至肇庆。李成栋备银万两，贿赂随行大臣内侍，率文武百官郊迎。

永历帝天真地以为李成栋是光复大明的忠臣，晋封其为翊明大将军，赐袍带、尚方剑，抚其背曰：“朕中兴全赖卿力。”

朱由榔又封李元胤为锦衣卫都指挥使，袁彭年为都察院左都御史，此时的李成栋，风头早已盖过瞿式耜，朝政也被他轻易窃取。

李成栋父子掌握了朝政大权，但他们并不以抗清视为首要任务，而是忙于结党营私，排斥政敌。李氏父子是当时永历政权中楚党的后台，其主要成员则是袁彭年、刘湘客等人。

他们自负有“反正之功”，欺凌诸臣，同马吉翔、陈邦傅操纵的吴党争权夺利，势如水火。

马吉翔有苦难言，惧其拥兵势重，恨在心头。大学士朱由栏是朱明宗室，因不愿附和李成栋，被诬告杀害。

广州的一个无赖，因邻里之争，向李成栋谎报，其邻要合谋杀李。李成栋大怒，下令屠城。后因众官苦劝，才没有得逞，要不然广州城将与昔日的嘉定、江阴一样，饱受荼毒。

尽管没有屠城，李成栋仍派兵四出，见百姓即杀，其专横残暴，令人发指。至永历二年末，李氏父子在同吴党的明争暗斗中威权愈赫，势倾朝野。

当清军将金声桓所据之南昌围困之时，永历帝命李成栋率军攻打赣州，以救南昌。李成栋不可一世，大言不惭说“南雄以下事，诸臣任之；瘦关以外事，臣独任之”!

永历帝欲仿汉高祖拜韩信之事，准备筑坛拜之为帅。这时，李成栋又故作谦逊，说：“事在人为耳，岂必坛之登与否乎!”，率军二十万驰援江西。

沿途，李成栋对援赣之役根本不作全面部署，而是依旧滥杀无辜。

在乐昌、宜章一带，降将田起凤纵兵掠抢，为民所毙。李成栋下令，大肆屠杀当地百姓。

宣忠伯王承恩准备派众数千，随其往攻赣州，李成栋虑其夺功，妒恨不已，设计于欢宴之时将其杀死。

清军赣州守将高进库系高杰之子，颇有骨气。金、李相继叛清降明，他率师出走，李成栋因与他有旧，遣使招降。

高进库将计就计，约定说清廷救兵如逾秋不至，就开城迎降。其实高进库是在坚守待援，准备出奇制胜。

到了十月，李成栋才得知中计，严令所部攻打赣州。当月二十六日傍晚，兵临赣州城下，李成栋自认稳操胜券，更加骄横，不顾将士已疲惫不堪，，督令马上攻城。

是夜五更，城上大呼三声“董大哥”，李成栋从梦中惊醒，误以为中军董大成已率军暗中降清。他正自狐疑，城中忽然鼓角齐鸣，高进库领兵冲出城门，突袭而至。

李成栋丧魂落魄，全军大乱，众将士争相逃命，辎重军械尽弃。逃跑途中，又被清巡抚刘武元、总兵胡有升伏击，死伤惨重。李成栋逃至梅岭，这才收拾残军，退驻信丰。

永历三年(顺治六年，1649年)正月，清征南大将军谭泰等攻破南昌，乘胜又克南康，随即分兵南下，直取信丰。明之诸将欲撤回广东，李成栋不准。

他似有愧意，说：“吾举千里效忠迎主，天子且筑坛欲以大将拜我，今出师无功，且胸缩返，何面见天子耶”?

同年二月二十六日四更时分，他命火器手三百人出城，遇敌则发炮。

其时，清军已将信丰前后合围，又值连日下雨，炮药多潮湿，三百名火器手皆为清军所灭。

李成栋听不到炮声，还以为火器军已出战，遂披甲于城楼之上，召诸将议事，而此时逃跑者已去大半。

此时的李成栋已是穷途末路，只剩逃跑。

清军对李成栋反叛恨之入骨，听闻李成栋准备夜逃，提前攻城。李成栋在亲兵的护卫下慌忙上马，正渡河出逃时，因其甲重马蹶，溺水而死。

李成栋死后，江西很快又落入清军手中。永历君臣听闻李成栋战死，江西尽失，震惊不已。

为褒奖李成栋忠心殉国，永历帝设坛祭奠，且亲临致祭，追赠宁夏王。（全文终）

资料来源：《嘉定屠城纪略》、《鹿樵纪闻》、《江阴城守后纪》、《皇明四朝成仁录》、《清史列传·逆臣·李成栋》、《清史稿》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