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逛超市时，看到货架上的山楂糕，突然停住了脚步。
那是妈妈最爱吃的零食，小时候她总把裹着糖霜的糕片塞给我，自己只尝一小口。
可现在，我握着那袋山楂糕站了五分钟，最终还是放回了原位。
不是舍不得花钱，是怕。
怕我把糕递过去时，她会突然说“又买这些没用的，你钱多得烧得慌？”；怕我轻声问“最近睡得好吗”，她会翻旧账“你小时候夜夜哭，现在倒关心起我了？”；更怕自己好不容易鼓起勇气靠近，又被她那些带着刺的话扎得缩回来。
这种“想对她好，又怕被伤害”的心情，像根细铁丝，缠得我喘不过气。
直到上个月她摔了一跤，我在医院陪护时，才慢慢看清这根铁丝的另一端，其实系着我从未放下的渴望。
那些没说出口的爱，都藏在怕的背后小时候的记忆里，妈妈的爱总是带着棱角。
她会凌晨三点起来给我做棉袄，却在我穿着新棉袄撒娇时说“别臭美，读书不好看有什么用”；她会把鸡腿偷偷留进我碗里，却在我道谢时瞪眼睛“吃都堵不上你的嘴，下次不给了”。
最让我记挂的，是高考结束那天。
我考得不好，躲在房间里哭，她进来把一碗面放在桌上，没说安慰的话，只丢下一句“考成这样，以后有你哭的时候”。
我以为她失望透顶，后来才从爸爸那里知道，那天晚上她在厨房偷偷抹了半宿眼泪。
可那时的我不懂。那些带着刺的话像小石子，一颗颗堆在心里，慢慢成了山。
我开始学着疏远她，报大学选了离家最远的城市，工作后一年才回一次家。
每次通话不超过十分钟，她说“注意身体”，我说“知道了”，再没别的话。
有次和朋友聊天，她说“你妈妈其实很疼你，就是嘴硬”。
我嘴硬地反驳“她才不疼我”，心里却像被针扎了一下。
其实我比谁都清楚，那些年她起早贪黑摆摊供我读书，那些她舍不得买给自己的水果总出现在我书包里，那些她看似刻薄的话里，藏着她不会表达的关心。
可知道是一回事，靠近又是另一回事。
就像小时候学骑自行车，摔过一次就总怕再摔，哪怕车已经修好了，也不敢再蹬上去。
我怕的哪里是她的刺，是怕自己再次伸出手，又被推开；怕自己好不容易敞开心，又被浇冷水。
原来她的刺，也是她的铠甲上个月妈妈买菜时摔了一跤，脚踝肿得像馒头。
我接到电话时正在开重要会议，没等领导说完就抓起包往医院跑，路上眼泪止不住地流。
病房里，她躺在床上，看到我进来，别过脸说“多大点事，非让你跑一趟”。
我蹲在床边给她擦手，她的手粗糙得像老树皮，指甲缝里还留着洗不掉的泥垢。
那一刻突然想起，这双手为我洗过多少件衣服，做过多少顿饭，扛过多少生活的累。
“疼吗？”我声音有点抖。
“不疼，老骨头了，禁摔。”她嘴硬，可我看到她偷偷皱了眉。
陪护的那几天，我给她擦身、喂饭、按摩腿。
她总说“我自己来”，却在我给她梳头发时，乖乖地低着头；总说“别买这些贵的水果”，却在我削苹果时，眼睛亮晶晶的。
有天晚上我趴在床边睡着了，迷迷糊糊感觉有人给我盖毯子。
睁眼看到妈妈正小心翼翼地把被角掖好，看到我醒了，慌忙缩回手，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妈，”我鼓起勇气说，“以前…… 对不起啊。”
她愣了一下，别过脸看向窗外，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也有不对…… 那时候年轻，不会说话，总惹你生气。”
那是她第一次跟我道歉。
原来那些带刺的话，不是不爱，是她不知道怎么爱。
就像刺猬，不是想扎人，是怕被伤害，才把柔软的肚皮藏起来。
她那代人，大多没读过多少书，没学过怎么表达感情。
生活的苦把她们磨得坚硬，她们以为用“狠话”能让孩子更坚强，用“挑剔”能让孩子少走弯路，却不知道那些话像冰锥，会在孩子心里留下痕迹。
可冰锥的背后，是她们笨拙的温柔。
就像妈妈总说“别给我买东西”，却会在邻居面前炫耀“这是我闺女买的”；总说“不用总回来”，却会在我离家时，偷偷往我包里塞钱。
和解不是原谅，是放过自己妈妈出院后，我每周都回家一次。
有时带束她喜欢的向日葵，有时做道她爱吃的红烧肉，有时就坐在沙发上听她唠叨张家长李家短。
她还是会说“花这钱干嘛”，但会找个玻璃瓶把花插起来；还是会挑剔“盐放多了”，但会把菜吃得干干净净；还是会翻旧账，但语气里少了刺，多了点像孩子一样的撒娇。
我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敏感。
她说“你这衣服不好看”，我笑着回“妈你审美该更新了”；她说“别总加班，钱是赚不完的”，我会抱她一下说“知道啦，你也要早点睡”。
有次她看着我，突然说“你现在脾气好多了”。
我想起以前，她一句话不对我就会摔门而去，现在却能笑着跟她拌嘴。
原来改变的不只是她，还有我。
我终于明白，和解不是逼着自己忘记过去的伤害，也不是假装那些刺从未存在过。
是承认“她有她的局限，我有我的伤口”，却依然愿意伸出手，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就像现在，我还是会在买山楂糕时犹豫一下，但最终会把它放进购物车。
因为我知道，哪怕她嘴上说“浪费钱”，心里也会偷偷甜一下；哪怕她偶尔还是会说些带刺的话，我也能接住那些话背后的温柔了。
母女一场，本就是场漫长的修行。
她带着她的时代烙印，我带着我的成长伤痕，慢慢靠近，慢慢理解，慢慢学会用彼此舒服的方式相处。
或许我们永远成不了那种腻腻歪歪的母女，或许那些过去的疙瘩永远不会完全消失，但没关系。
现在这样就很好，我不怕对她好，也不怕她偶尔的刺，因为我终于敢相信，那些爱一直都在，只是藏得有点深而已。
原来最温柔的勇敢，不是从不害怕，是明明怕得发抖，却还是愿意迈出那一步。
毕竟，这世上只有一个妈妈，她或许不完美，却是我唯一的铠甲和软肋。
值得我花点时间，花点耐心，慢慢解开那些缠绕在彼此心里的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