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稚生做了覃非十年的王妃。
她为他身陷囹圄,日夜披甲,险死还生,甚至为了他的大业,死了父亲兄弟,没了孩子家族。
然而在他登基的那一天,覃非一封圣旨将何稚生贬妻为妾,转头迎娶了自己的青梅竹马。
他说“月清等了我多年,一直熬成老姑娘了,我不能辜负她。”
“你最是贤惠,应当也能理解青春对一个女人的宝贵,也能理解朕,曹氏不能当妾,这不过是一时权宜,你将仅次后位,我会好好补偿你的。”
何稚生的心脏像是被绵绵密密的针扎了。
原来一开始这个男人就没有想过让自己做皇后。
她苍白着脸骤然失笑,拒绝领旨
“我不要当你的贵妃。”
覃非阴着脸,低声道“你父原是城北屠户,运气好救了驾才得了官身,这样低的身份,怎么能做皇后?”
何稚生惨笑着,眼泪滚下脸颊,吐出最后未尽之言。
“我也不要你”
1.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何氏女何稚生,以测宝封为贵妃,钦此!”
随着夏太监话音落下,整个宫室顿时议论纷纷。
何稚生并没有接旨,定定的看着眼前这个老熟人,夏权。
夏太监受不住她的视线,忍不住侧过头提醒道“娘娘快些接旨吧。”
何稚生跪在地上,背打的笔直
“这封圣旨我不会接的。”
夏权着急道“王妃,你难道要抗旨不成,这是要诛连三族的。”
何稚生控制不住失笑出声。
夏权这才反应过来,何氏的父亲之前带着族人和两个小皇子死守关城,尽数没了。
如今何稚生孑然一身,哪里来的三族。
夏权心生不忍道“娘娘,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这些年来权势地位,朝来夕去,您看的不够多吗?”
何稚生知道他是想提醒自己按捺住当下,以后在议。
她眨了眨眼,还没有反应过来,眼泪就掉了下来。
“我不接旨,夏权,我也不为难你,我自己去同陛下说吧。”
夏权拦不住,只能看着这个女人蹒跚的爬起来,跌跌撞撞的往太和殿走。
太和殿的宫女见是何稚生,都不敢拦她,甚至有人面露惭愧控制不住的背过身去。
何稚生心中顿时一沉。
看样子自己封妃的消息这些人早就知道,不过就是瞒着她。
瞒着这个傻子。
一进太和殿,就看见覃非正拉着一个蓝衣女子,神态亲密。
手握着手在黄绸上写什么。
覃非看见她肉眼可见的慌乱起来,他闪电般的放开曹月清,随后不自在的正了正衣冠,“阿稚,你怎么来了。”
曹月清眼神一暗,很快掩饰了下去。
凑近了,原来两人写的是封后圣旨。
何稚生脑子发白,浑身颤抖着问“覃非,这封圣旨是写给我的吗?”
即时她极力忍耐,询问声中还是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酸涩。
覃非面露愧色,又迅速掩饰了下去。
“阿稚,你不要胡闹,你的册封圣旨朕已经叫夏权亲自送过去了,你先回去,这些事情日后朕以后会对你解释的。”
何稚生充耳不闻,自问自答道
“所以说这原来是她的封后圣旨。”
眼前的女人国色天香,花容月貌,即便是遇到这样尴尬的场景依旧不卑不亢,仪态翩翩。
“那么皇帝想要怎么安置我呢?”
覃非面色冷了下去“朕已封你为贵妃,你有什么不满就冲朕来!和月清没有关系!”
何稚生自嘲一笑,不过是看了她一眼。
覃非就立马出言维护。
爱与不爱这么明显,可自己以前眼瞎就是看不出来。
何稚生直直的跪了下去。
“臣妾不敢!”
“不敢就回去!太和殿不是你撒泼的地方。”
“臣妾也不愿领旨!”
覃非的面色瞬间的就沉了下去。
何稚生很了解他,比他以为的更了解。
他动了真火。
“你在逼朕?你想逼我封你为皇后不成?”
笑话!
何稚生死死的盯着覃非的眼睛,双眼通红,眉目倔强“臣妾并非来此威逼皇上。”
“臣妾是来向皇上请旨废黜我端王妃的位置的!”
此话一出,四下皆惊,就连一直沉默不语的曹月清也控制不住看了她一眼。
“胡闹!”覃非毫不犹豫拒绝。
“这些年你和朕出生入死,为朕受尽苦楚,朕如何能废你!”
是啊,自己和眼前这个男人出生入死十年,可到头来却落一个贬妻为妾的下场。
何稚生抬着头,期许着能把自己不争气的眼泪逼回去,她就这样盯着覃非,一字一顿。
“我是奉天地祖宗之命,由先皇赐婚,明媒正娶进的端王府门。上了覃氏的玉碟,即位就应该是皇后。”
“如要我领贵妃的位置,那就请皇帝先废黜于我,否则我决不领贵妃之位!”
覃非气到目眦欲裂,不等他开口。
他身旁的女子向外踏出半步温柔道“姐姐这是说的气话了。”
“您二人夫妻多年,有什么话是说不开的?别为了妾伤了和气。”
“姐姐,我知道你为了陛下这些年来受尽苦楚,若无姐姐,便无陛下今日;妾感动于您二人之间的感情,特向陛下进言,他日封后大典与你的封妃大典一同进行,他日史书来记,也不失为一段娥皇女英的佳话。”
连这个贵妃之位也是别人施恩一般提出来的。
何稚生身形一晃,面色惨然。
她笑“他日大典,我跪着,你站着,好叫世人一眼看清楚尊卑......好歹毒的主意!”
“闭嘴!”覃非喝道
“别以为其他女人都像你一样心思狭隘!”
“月清如此为你着想,你还不知足,痴心妄想着皇后之位!”
“若是你在辜负月清的一偏好心,这个贵妃之位你也不用做了!”
看着眼前这个毫不犹豫维护别人的男人,何稚生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良久,
久到覃非认为她服软了。
才听她呢喃道“痴心妄想?”
“陛下,妾不贤吗?”
最艰苦的时候,是何稚生带着将士们的女眷纺衣做饭,照顾伤员;甚至在农忙的时候,带着一众宫女亲尝耕种,任何人都不能说她不贤。
“妾不孝吗?”
先帝病重时,何稚生一宿一宿的替在外的覃非守夜,甚至在太子逼宫时,为救驾挨了一刀,谁也不能说她不孝。
“妾不忠吗?”
关城之围。
久战苦无援,她的父亲死在了哪里,她的两个儿子死在了哪里。
没粮了就杀马,就吃草啃树。
战到后来不用再杀马了,也不用在吃草了,关城,
没有那么多需要吃饭的人了。
士兵没了就妇人上,城墙没了,就和敌寇巷战。
这天下谁敢说她何稚生不忠?
“既然如此,妾为何要受此侮辱?皇帝执意要贬妻为妾,那就还请您写下废黜臣妾的圣旨,好叫天下知道,妾并非不忠不孝不贤不淑之人,是你!”
“是你背叛了我们的誓言!”
这一句句质问就像是刀子一样刺进了覃非的心脏,也扒下曹月清的脸皮。
覃非怒道
“你铁了心要将朕陷于不义中吗?”
“好!好!好!”
“你要圣旨?朕给你圣旨!”
“何氏女,以下犯上,粗鄙顽劣,不堪为后,即刻拔簪脱冠!逐出太和殿!”
拔簪脱冠,只有罪妇才会施以这样的侮辱。
凡是受此罚者,就算查清真相,也没了尊严体面。
性子刚强一点儿了,怕是回去就没了性命。
若是不死,也是青灯古佛了此一生。
何稚生的心就像是被人撕扯做了几块,看着围上来的太监,她呵斥道“退下!”
覃非以为她要服软,想好了一会儿她求饶之后应该怎么教训她。
不想何稚生自行拔下玉簪道“我自己来,用不着你们动手!”
那是两人情浓时,覃非亲自为她雕刻的。
“啪”玉簪摔在地上,断成几节。
青丝散下,满头珠翠很快就摘了个干净。
覃非气到呼吸都在痛、
“还不快滚出去!”
何稚生出了太和殿后,身形一晃就晕了过去。
“娘娘!”
“太医!太医在哪里?!”
2
等到醒来。
宫女在软榻上睡的正香。
盯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她取出一直挂在脖子上的一个暗淡无光的珠子。
那其实不是珠子,是地府补偿的多一条命。
还不等她做出选择。
外间突然传来一些声响,软榻上的宫女很快就醒了过来,前去开门。
接着跟随着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
抬眼看去,是披着狐裘的覃非。
宫女有些惊讶“娘娘醒了?奴婢去给您倒水。”
覃非神态自然的接过茶盏,叫她出去。
他态度温柔的扶她起来喝水,就像是白天的争执从未发生过。
“喝点水,润润喉。”
何稚生不惯他“陛下深夜前来,可是圣旨写好了?”
之前脱簪去冠,是两人的口头争执,并未下旨。
覃非面上一怒,不知想到了什么,迅速隐忍了下来。
他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怨我,可如今天下初定,朝堂离不开世家的扶持。”
“阿稚,你不要那么任性,你的身份本来就当不得皇后,贵妃之位对你来说已尊贵至极,总归我心中还是有你的。”
就像是一道惊雷炸开在何稚生耳边,原来这么多年来,这个男人一直在嫌弃自己的出生!
何稚生垂下眼眸
“陛下若是还没有写好,就早些回去准备吧,不要耽搁了您的封后大典。”
不理会她的赶人。
覃非一把拉住何稚生的手,两人的手掌上都带着厚厚的茧子,这是两人相互扶持多年的证明。
“阿稚,你我之间非要如此吗?”
想起那些苦难一般的岁月,稍有不对,便是万劫不复。
到头来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升官发财死老婆,何稚生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落到自己身上,她用力抽回了手。
何稚生不是傻子“可之前的混乱的世道,就是世家做大!才叫天下乱起来的,皇上要重蹈覆辙吗?”
他像是看不懂事的孩子,耐心解释着“阿稚,你不懂朝堂,新贵也好,世家也好,谁都不能独大,谁独大谁就会作乱。”
他说谎。
平衡一道确实如此,但是前提是刮骨去毒,而不是把那块烂肉留下来。
天下世家不止姓曹的一家,但遗害毒瘤绝对有姓曹的,
“为何是曹氏?”
覃非看着她的眼睛,眼眸微动“月清等了我多年,一直熬成老姑娘了,我不能辜负她。”
“你最是贤惠,应当也能理解青春对一个女人的宝贵,也能理解朕,曹氏不能当妾,这不过是一时权宜,你仅次后位,我会好好补偿你的。”
不能辜负她
于是就能辜负我吗?
何稚生想问,却喉间干涩,怎么都问不出口。
“朕答应你,你的位置仅次于月清,除了她之外,这世间谁都不会凌驾在你头上,你若是不想住在皇宫,我就为你修建行宫......”
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弥漫在心头,何稚生闭着眼道“你出去吧!”
覃非愣住,
没有想到自己已经这样低声下气的服软了,何稚生还是这样冷硬。
“明天我会叫夏权将贵妃的形制给你拿过来......”
何稚生打断道“陛下若是要拿,还请你先把废黜的圣旨拿过来吧!”
“否则封妃圣旨,贵妃的一切!妾是不会接的!”
“你!”覃非蓦然站起。
质问道“何稚生!我们夫妻一场,难道你非要把我逼到不仁不义的境地去吗?”
“将陛下逼到不仁不义境界的不是妾,而是陛下自己!”
“你!”覃非气道“好,你竟然要耍脾气。”
“朕就看看你在这宫里耍脾气,离了朕的日子能有多好过!”
“朕的忍耐是有限的!”
话毕,似乎是觉得说的重了,覃非忍下怒火,轻声诱哄“不过是一个皇后之位。”
“难道你我的感情还赶不上一个死物吗?怎么赶的上你我夫妻情深?在我心中,你才与我是结发夫妻,朕就这一个心愿,你都不肯满足朕吗?”
何稚生倔强的看着他“不过是一个死物,难道都不能给妾吗?”
“陛下说是权益之计,是那个朝臣再说妾身不堪为后,才叫陛下如此为难吗?”
覃非阴着脸,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满脸妒色!?如此不识大体,当一个贵妃已经是抬举你了!”
低声道“你父原是城北屠户,运气好救了驾才得了官身,这样低的身份,怎么能做皇后?”
自己的父亲,为他立下汗马功劳,战场上几次险死还生都是他把覃非救下的。
他怎能这样侮辱自己,侮辱他!
覃非见她冥顽不灵,直言让她好好反省,拂袖而去。
何稚生吞咽着喉间的酸涩和苦楚。
白日里的刚强和坚韧散去,只剩下满身的伤心和委屈。
她想不明白,几日前还举案齐眉的丈夫怎么会一瞬间爱上了别人。
何稚生忍不住哭了起来。
宫女知道她最好脸面,一时间也不敢进去。
等到何稚生哭够了,忽然看见床边放着一封圣旨。
打开看,发现是夏权送来的那册封妃圣旨。
眼泪还在挂在睫上,何稚生快被这份无耻气笑了。
偷偷放在这里,就可以自欺欺人觉得她接旨了吗。
她披上外衣,拿着圣旨走出去问“皇帝去了那个方向?”
宫女不敢回答,对着一个方向轻轻看了一眼,何稚生心中顿时咯噔一声,那是坤宁宫的位置。
分明还没有封后,就已经迫不及待的让曹月清住进皇后的宫殿了吗?
何稚生歇了让宫女或者太监送的心思。
让他们去,覃非让人装糊涂不收下是一回事,让人黑着心偷偷藏了才是件说不清的大事。
何稚生不想与覃非在人前争执,没有提灯笼也没有叫人,就这样一路步行到了坤宁宫。
出乎意料的,宫室外没有任何守卫。
何稚生心生警惕,握住腰带中的软剑,缓缓靠近。
未进内殿,就听见里面传来两人说话的声音。
曹月清娇弱道“陛下向来深明大义,这事儿却办的糊涂,圣旨早下晚下又如何,就叫她高兴几天又怎么样?”
“到时候木已成舟,何氏若是真贤惠,大典上必是会自行为陛下找补的。”
“唉。”覃非长长叹息了一声。
“朕也想听你的,到封后大典那日在行册封之事,可何氏的脾气现在也看见了,要是她登时闹出来怎么办?”
说着曹月清就小声啜泣起来“说来也都怪妾,若是当日赐婚,我站出来了,想来这些年来,陪着您的人就是我了。”
“如今也不会有这么多事,还要陛下为妾操心。”
“若何氏实在不依,封后之事,不如作罢,为了您,妾愿意伏低做小低她一头。”
覃非心疼极了,连忙把她揽入怀中。
“胡说什么,当日朕身在囹圄,怎么忍心叫你受苦?”
“哪些明枪暗箭你这样一个弱女子怎么受的住?叫你不能嫁与心爱之人,白白为我守了这么长的时间,受尽流言蜚语,已经够委屈了,如今何氏使命已成,我必不叫她阻了你的路!”
何稚生控制不住的摇晃了一下,一把按住身后的柱子在稳住了身形。
原来她自以为的琴瑟和鸣也是假的。
自己不过是一个挡箭牌,如今失去作用了,就成了一颗拦路石。
甚至那个享受了自己果实的女人还在想自己的丈夫建议将此事一直瞒到封后大典。
当着天下人狠狠羞辱自己!
里面的交谈还在继续,他听见这个从未在人前嫌弃过自己出生的丈夫对着老情人道“朕如今方知,娶妻娶贤,还是要找你这样的名门闺秀,而不是悍妇!”
何稚生不小心撞在了桌子上,发出砰一声响动。
“谁!”
覃非拔出墙壁上的长剑,将曹月清护在身后。
用剑挑开珠帘,却看见外面什么也没有。
只有地上掉着一封孤零零的明黄色圣旨。
覃非瞳孔一缩,心脏忽然就像被人挖空了一块。
她知道了!
曹月清小心问道“陛下?”
覃非转身,面上已经看不出任何异常。“无事,野猫罢了。”
两人继续温存。
在覃非没有注意的地方,曹月清红唇一勾。
3
何稚生回到宫殿的一瞬间就跌坐在了地上,几乎是咆哮着叫宫人全部出去。
浑身上下颤抖不已,胸口发闷,
呼吸进肺部的每一口空气都在抽搐疼痛。
这么多年来,何稚生一直把覃非当做夫君,当做托付一生之人。
为了他付出着自己所能付出的一切。
父亲没了,儿子死了。
倒头来才发现自己不过是他舍不得爱人受苦挑出来的挡箭牌。
只是没想到她这么好用,这么能活!
活到他需要花心思好好处理,即不堵了他所爱之人的路。
还要堵了天下悠悠的口。
既要里子,也要面子。
之前的何稚生若是还有一丝幻想,到此时此刻也无法在自欺欺人,
如今他所做的一切补偿都不是出于爱或愧疚,而是为了全自己的仁义之名。
想起死去的孩儿和父亲,何稚生再次哀哭出声。
浑身颤抖,不能自己。
次日
何稚生还没有来得及出去,曹月清就来了。
她形容憔悴的枯坐了一晚上,宫人都还没来的及为她洗漱。
曹月清身边的宫女带着贵妃的服制,就这样大摇大摆的推门走了进来。
看见何稚生满身狼狈,表情变也不变。
先是呵斥道“你们全都聋了,瞎了?就是这样伺候贵妃的?”
太监宫女顿时跪倒一地。
曹月清婷婷婀婀的走了进来,半蹲着身子去扶何稚生,口中心疼道“姐姐你这是何苦?”
何稚生短时间内情绪大起大落,又枯坐一夜,腿脚发麻,一时不察真叫她扶了起来。
曹月清索性将她扶到软榻上。
“姐姐,我知道如今多说无益,无论我在你面前说什么都难免有炫耀之姿,于是向陛下提议叫你我封后封妃同时进行,也叫你不至于面上难堪。”
“这事儿本身就是我和陛下做的不对,若是您不愿跪就不跪吧,往后在这后宫之中,你都不用跪我。”
多娴淑的女人,如果何稚生是男人的话,一定很吃这一套。
又或者说自己是女四书教出来的名门闺秀,自知事不可违也会感动的眼泪汪汪。
可她是屠户的女儿,从小就是倔强的性子,不兴贵女那一套,不懂什么是见好就收。
她讥讽一笑“那边谢过皇后娘娘了。”
如今暂未封后。
曹月清为了避免世人说她狂妄,于是便不许宫人太监提前叫她皇后,所有人皆以贵人相称。
曹月清听罢,改变了温柔大度的策略。
半颦着眉,哀痛的看着她“我知姐姐怨我。”
“可往后你我都是陛下的女人,所以今日不得不与你说掏心之话,你若想今后日子好过,就不应当忤逆皇上。”
何稚生控制不住尖锐的刺向别人,也刺向自己
“皇后娘娘是在向妾行驶训诫嫔妃之责吗?”
然而曹月清一点儿也不为何稚生的挑衅生气。
同情又可怜的看了她一眼。
“我是在作为一个女人同情你,那日贼寇围城,陛下调了兵就想去就救你们,可曹氏同样需要人护送,他只能先来这边,若是你因此心生怨怼,宫内岁月漫长,你该怎么过啊......”
曹月清的话就像是一柄重锤击打在了何稚生的脑子上。
在脑子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何稚生就站起来反问道“你说什么?”
曹月清见她血色尽失,这才惶恐不安道“陛下没告诉你吗?”
“当日陛下接到我的书信,就率兵先来护送曹家了,曹氏是大户人家,财富箱笼书籍多的数不胜数,因而耽搁了几日......”
何稚生控制不住的笑出了声,本以为已经死的的心原来还会这么痛。
曹月清不由自主的后退几步。
何至生笑的癫狂而绝望。
“围城百日!久战无援!”
“父死子上!媳死婆随!”
“整个城把能吃的一切都吃空了,我以为他借不来兵。”
这一声声如同杜鹃啼血,一字字敲打在人的心口。
“结果他宁愿不要养育多年的儿子,不要为他打下若干领土的老丈人,不要满城的百姓,也要去做这个护花使者护送你!”
虽然再三告诫过自己事不成不能得意。
曹月清还是控制不住的勾出一摸得意的笑容来。
就连劝慰都失去了刚刚伪装的贤良淑德的味道“还请姐姐莫要恼怒,陛下如此情深义重,皆是因为我,姐姐要怪,就怪我吧。”
说着竟是有几分羞涩“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我和陛下真心相爱,我已经说了留下一队兵卒即可,可陛下却非要留下照顾......”
“啪!”
何稚生狠狠的一个巴掌甩在了曹月清脸上,
曹月清身受了这一巴掌,白嫩的脸颊迅速肿了起来。
一时间珠冠尽散,美目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围城之战打到最后,尸体累起来做墙,妇人们流着眼泪在父兄的尸体后面阻击贼寇,大大小小的孩子聚在她们身后仅剩的屋舍里哇哇大哭......”
“你怎么敢!你们怎么敢!拿这么多的性命来歌颂你们的爱情的?!”
何稚生扬起巴掌又要打下去却听见一声暴和
“放肆!!!”
电光火石之间,何稚生扬起的手被拦下,一个巴掌狠狠的甩回她的脸上。
劲风带起的明黄色大袖像是鞭子一样抽在她身上。
一日一夜的亏损,让何稚生控制不住的摔倒在地。
剧烈的疼痛和疲惫卷席而来。
曹月清发冠散乱,几抹发丝凌乱的贴在通红的脸上。
看上去可怜又狼狈。
就像是才反应过来一般。
她用手绢抹着眼泪,呜呜哭了起来,
一边哭一边露出红肿的脸颊。
看上去更加可怜了。
曹月清跪坐在覃非脚边,拉着他的下摆
“陛下不要为难姐姐。”
“因妾之事欺瞒姐姐多时,她对妾心中有怨也是应该的。”
覃非拍了拍曹月清白嫩的手背,看向何稚生
语气中充满了失望“朕原本以为你最明事理不过,能理解朕的难处,但不想你跋扈至此,就连未来皇后都敢欺凌!”
何稚生在宫女的帮助下被扶了起来。
她生育过两个孩子,十年间奔波在风雨里,少女时期惊艳的美貌如今只剩下满脸的疲惫。
“理解你?理解你为了一个女人,害死了我的两个孩子,害死了那些拼死保卫城池的将士?理解你当初放弃满城的百姓?理解你如今贬妻为妾?”
“你是要我理解这些吗?”
覃非有些难堪的别开脸,不敢与她直视。
“说来说去你还是为了皇后之位!”
“你以前那些温顺贤良,善解人意都是装的!”
“你看看你如今的样子!怎么配的上母仪天下的皇后!”
真是可笑
这个男人到现在都还认为自己伤心的是皇后之位。
何稚生不依不饶质问道“妾请问君。”
“君为何不答?”
“是不能答?还是你不敢?!”
平日里一切的尊卑都被何稚生抛开。
覃非眼眸中积淀着沉甸甸的黑暗,就像是一场随时会爆发的风暴。
曹月清没想到一场挑拨会被两人闹成这样,担心就此事事闹大。
前朝本就对这场册封不满,不过圣旨未发,文武大臣们尚能忍耐。
要是叫两人就大义之事闹的不死不休,
到时候口诛笔伐自己狐媚惑主,得位不正,恐怕这辈子都坐不上皇后的位置。
即便坐上了,史官一记,历朝历代都要指着鼻子骂自己妖后。
想到这里,曹月清抹着眼泪,膝行到了何稚生脚下,
心下怨恨着她为何不能像普通女人一样自哀自怜,暗自神伤。
“姐姐!我自知不配求您原谅,还请你不要怨恨陛下,您二人十来年的夫妻,何苦来哉啊!”
“如今圣旨未下,妾自愿辞去皇后的身份,不在耽搁你和陛下......”
话音未落,曹月清就哽咽的说不出话。
看着眼前这个女人三言两句就把这件事情拉到儿女情长上。
何稚生想开口讥讽。
不料身边的男人呵斥道
“闭嘴!”
覃非双目猩红,看向何稚生的眼神不像是妻子,倒像是仇人。
“你不是要废黜的圣旨吗?朕给你圣旨!”
“夏权,拿纸笔来!”
夏权也不料二人闹到这份上,连忙跪劝道“陛下何至于此?!陛下三思啊!”
覃非想也不想狠狠揣了他一脚。
夏权在地上滚了几圈,知事不可违,只好拿来黄绸。
覃非提笔就写
“端王妃何氏拒接圣旨,藐视皇威,欺君罔上,心怀怨恨,威胁皇权安宁,此等悖论之行,实乃大不敬,即日其废黜身份,贬为庶人,迁居冷宫,以儆效尤!”
笔落,覃非狠狠的将未干圣旨甩在何稚生头上,带着曹月清拂袖而去。
何稚生看着落在地上孤零零的圣旨
就像是看着自己可怜可笑的一生。
4
何稚生很快迁居到了冷宫。
聚在她身边的宫人像是云烟一样蓦然散尽了。
看着堂下留下来的三名宫女两个太监。
何稚生不解“我如今不过冷宫废妃,一介庶人,你们五人留在这里做什么呢?”
五个人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其中一个领头的太监道“娘娘不记得我们!我们却是记得您的。”
“当日在太和殿先帝卧病,众人寒蝉若禁,不敢有怠,就怕做错了什么事叫总管拉出去砍杀了。”
“直到娘娘来,亲尝汤药,衣不解带,救了一应奴婢的性命,他日废太子逼宫,娘娘手捧白绫挡在众人前面,呵斥废太子忤逆。”
“这一桩桩,一件件,奴婢们都是记得的,如今娘娘落难,我等也不是什么前倨后恭,背信弃义的小人,怎敢弃娘娘而去!”
何稚生想起当初覃非被调出京城。
自己为了替他尽孝,衣不解带的为先帝侍疾。
说是叫大太监砍杀的,不如说是老皇帝人老了脾气古怪,又病体难愈,宫人稍有不慎就重重责罚。
何稚生心生不忍,确实救下过几个太监宫女,子不言父过,更何况是执坳的老皇帝,
于是她也不劝谏,亲自为先帝亲奉汤药,不巧遇见了废太子逼宫,为了拖延时间不得不捧着白绫冲在前面身受了一刀,她浑身是血的挡在皇帝前面威胁废太子若敢忤逆皇帝,就先踏过她的尸体。
他日青史来书,便是废太子太和殿上逼死弟媳。
此等污名将伴随他千秋万代!
老皇帝老辣,早准备好了后手,
何稚生也因为救驾和孝顺一朝冲天,
连带覃非这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儿子也入了先帝的眼,有了争锋的资本。
眼下虽不知几人是否真心实意留在这里,何稚生也心下宽慰,感叹道“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皆是读书人。”
“罢了,你们要留下就留下吧,冷宫困苦,若是有一日熬不住要走,我也不拦你们。”
几人连忙表忠心,更有一名宫女发誓“奴婢们对主子的真心日夜可见!决不会有背叛之日!”
何稚生深深的看了这个宫女一眼。
方才发言的太监更是指着天道“若是有一日叫奴才背叛了娘娘,就叫奴才头顶流脓,脚底长疮,酱在这里!”
何稚生将五人叫了起来。
自言自己已废,从此不再是什么娘娘,也不必以主仆相称。
不多时,何稚生便知道这五人中,两个清丽的宫女一个叫琥珀,一个叫玛瑙;脸蛋圆圆的小宫女,还有些孩子气的叫做翡翠。
一个胖胖的小太监叫张平,那个身量高挑,几人中主事的年龄比较大的太监叫做魏勇。
就在何稚生以为自己约莫就要这样过活一辈子时,忽然来人传唤。
来人半点也不客气
不等几人问话,催促道“娘娘收拾妥当了就出发吧,耽误时辰就不好了。”
话毕转身就走,就像是怕沾染了什么脏东西。
人情冷暖不过如此。
何稚生一声不吭的站了起来,魏勇要跟,何稚生赶忙阻止道“我一个废妃,身边本就不该在有宫女太监。”
“我跟随陛下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陛下不会杀我的,但若是要杀你们几个小太监宫女撒气却是可以的!”
“我如今护不住你们,且留在这里,我一个人去看看他又要耍什么花腔吧!”
冷宫偏远,没有人带领,何稚生只能一步一步走向太和殿。
硬生生过了一个多时辰,何稚生才到。
覃非和几位文武大臣在宫殿内僵持着,等了许久也没见到何稚生来,以为她故意拿乔,耍脾气。
就在覃非脸色越来越黑的时候,夏权忽然通报何稚生到了。
他脸上堆笑道“我都说诸位爱卿误会了,阿稚乃是我的结发妻子,我怎会......”
覃非的话赫然顿住,辜负两个字在喉咙转了又转,如何都转不出来。
御史大夫拱了手,讥讽问道“娘娘是因为抗旨不尊,在皇上脱簪请罪吗?”
另外一矮胖将军接嘴道“要我这个粗人说娘娘不必脱什么簪,请什么罪,当着好好的正头娘子没道理为一个想蹬鼻子上脸的妾请什么破罪!”
丞相携六部一言不发,嫣然也是不赞同皇帝的封后圣旨的。
文武大臣第一次如此和谐统一。
覃非铁青着脸看着走进来的消瘦身影,只见女子身穿一身月白色棉裙,外罩浅蓝色麻布外衫,素面鸦鬓,没有半个首饰。
覃非蹙眉“你嫁入皇家多年,礼仪规制都是知道的,今日怎么穿成这样?”
这是在怪自己穿着不得体,丢他的脸了。
何稚生看了一眼之前朝夕相处的将军们,和不熟但早就听说过清名的文臣。
顿时就知道怎么回事。
自己是身份低微,可这么多年,自己做的,办的,无不符合士大夫对女子的要求,
虽然自己一开始初心非此,只是不想问心有愧。
何稚生从怀中拿出圣旨不卑不亢“妾就是知晓礼仪规制,才不能锦衣华服,这天下哪里有以下犯上的庶人废妇,绫罗绸缎的穿着呢?!”
短短几日,覃非,曹月清给够了她没脸。
何稚生也不打算在与覃非有什么恩爱两不疑的想法,自然不会给他保留什么脸面。
看见这封圣旨的时候,覃非瞬间变了脸色,他日在父皇面前,在百官面前,若是他一时不查有什么不妥。
何稚生都是不急不缓的就会把事情接过,几番描补,不会叫自己失了颜面。
可如今自己都已经后悔了,还专门叫了太监去请她,嘱咐她换好衣服收拾妥当在来。
只要何稚生描补几句,两人就能重归于好,她为什么不顺着自己给的台阶下!
如今圣旨已下,朝臣们不同意,他也后悔,可何稚生为什么这么不懂事,非要揪着不放!
几名将军想到什么来之前家里夫人耳提面命说娘娘必定受了大委屈,如今一看,家里的婆娘都穿金戴银了,何稚生穿着却犹如战时。
顿时虎目含泪“娘娘!这两口子吵架说开就是了,何至于此啊?”
覃非脸色缓和几分,正要顺着这个坡下,
就听见方才那个矮胖的将军张嘴就只哇道“娘娘,陛下就是一时糊涂,遭了狐狸精的道。”
“您这些年是什么样的,俺们都知道,这些个书呆子也都看的到,您要是不当皇后......”
何稚生担心他脱口而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以后遭覃非记恨连忙打断道“将军慎言!”
“妾知将军是为妾不平,将军今日肯为我说话,妾感激不尽,其余诸言就不要在说了。”
覃非脸色稍缓,心道阿稚心中还是有我的。
他怎么想,何稚生不知道,
这段时间,她看透了眼前这个男人的虚情假意,伪善至极。
御史大夫王鸥看了眼吧嗒吧嗒掉着大豆眼泪的将军,心骂一句大傻子。
神哉哉的接嘴道“既然是误会,就请陛下收回成命。”
“天家事,天下事,陛下不应当因一时之气,闹的夫妻不和,前朝不安。”
“如今收回成命也不妨事。”
王鸥三言两语就把这件事按死在夫妻吵架上。
覃非怎么可能同意收回封后圣旨,
他费了大心思才把封曹月清为后的圣旨昭告天下,又担心这些大臣找曹月清的麻烦,特意提前把人接到宫内,可不是为了让她当妃的。
于是不停的向何稚生使眼色,让她开口说话。
何稚生当自己眼瞎。
不得已,覃非只能自行开口道“朕自会收回阿稚手中的圣旨,亲自为阿稚道歉。”
丞相提醒道“曹妃手中的圣旨易需收回。”
覃非隐忍着,心中对何稚生升起了无尽怨气。
“那是朕的皇后,君无戏言,封后大事,怎能说收就收?!”
掉大豆眼泪的霍将军顿时就不干了“什么皇后,俺们只认娘娘一个人,咱们这些打仗的那个没穿过娘娘的亲自缝补的衣服,脚上没磨破过几双娘娘带着婆娘们纳的鞋子。”
“总之让那个见都没见过的女人当皇后,俺们不乐意。陛下你可不能这么干,当初粮草紧缺,前线的战士还能有一口热汤,娘娘在后方却只能吃草皮,你这样做......”
“你踩我干嘛!?”霍将军两目瞪的像铜铃,矮胖将军顿时白他一眼。
要不是娘娘给我使眼色,我还不爱得踩你呢!
覃非气的要死,索性直接将问题抛到何稚生身上“你如何说?”
看着男人眼中浓浓的警告,何稚生以为自己已经失望透顶不会在痛了。
不想心口还是泛着揪心的疼痛。
“陛下说不收,就不收吧。”
覃非收了一口气,心中宽慰,温声道“朕知道你心中委屈,明日朕就下旨向天下宣告你的位分,宫中自太和殿划分,东为东宫,西为西宫,各自为尊,你和月清平起平坐。”
“这一切都过去了,我们依旧能和从前一样。”
何稚生嗤笑出声,搞什么东宫娘娘,西宫娘娘,却决口不提谁是后,谁是妃。
自己同意了,
覃非也退了一步,还搞出什么东西宫娘娘。
朝臣们不好在说什么,
到时怎么改,何时改还不是覃非说了算。
看样子是覃非退了一步,
可他封后于曹月清的目的不还是踩在她身上达到了?
众人看着嗤笑的何稚生。
听她一字字提醒道“皇上约摸是错意了”
“我是指,皇上两封圣旨都不必收回,你我各自安好,互不打扰!”
话音落下,换来的是长久的沉默
朝臣们也没料到她如此决绝。
“阿稚!你在说什么胡话?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才算结束?这种事情也可以乱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