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是传言,今天是官宣:2025年10月18日,杨振宁先生去世,享年103岁。

很多人只知道杨振宁是获得过诺贝尔物理学奖的杰出科学家、知道他晚年的老少配婚姻,但下面这些他人生中“家”与“国”的若干故事,可以让你对他有更多一点的了解。比如,每年的国庆节也都是杨振宁的生日,他103岁的生日才刚过去17天。
1、中国
1922年10月1日,杨振宁生于合肥。他家原籍凤阳,并不显赫,杨振宁的爷爷年轻时要考秀才,家中拮据筹不出二两银子送礼,也就不能在合肥报考,于是不得不步行几百里回到凤阳应考。
杨振宁的父亲杨武之是长子,但9岁丧母、12岁丧父,很不容易。杨武之立志发愤读书,后考取了安徽省的官费留美学生,于1923年赴美,1928年获得芝加哥大学数学博士学位,是中国第一位数学博士。留学期间,杨武之曾做过餐馆洗碗和农场摘葡萄等临时杂工以维持生计。和那个时代的很多留学生一样,他痛感中国的积贫积弱希望能为振兴国家出一份力,所以,后来他也一直希望杨振宁能有回国报效国家的那一天。
杨振宁出生的时候,杨武之正在安庆当数学老师,安庆旧名怀宁,于是给儿子取名“宁”,振字则是这一代的行辈。杨武之赴美后,杨振宁跟着母亲在大家族中生活。
1928年,杨武之学成回国,先是在厦门大学数学系任教。在厦门时,杨武之除了教儿子背唐诗、介绍自然科学知识,还教他唱“中国男儿,中国男儿,要将只手撑天空……”之类的歌曲。1929年,杨武之前往清华大学数学系任教,杨振宁从此跟随父母在清华园、在北京度过了童年和少年时光,一直到抗战爆发全家迁往云南昆明。可以说,北京和清华大学本就是杨振宁生命里非常重要的一部分,晚年回到这里也算落叶归根。
1933年,杨振宁进入北京崇德中学读书,在这里,认识了邓稼先。他比邓稼先大两岁,杨振宁外号杨大头,邓稼先外号老憨,两人常在一块儿玩。
1937年日军侵华,杨家经过一番辗转于1938年到达云南昆明。念完高二的杨振宁在这一年报考大学,在两万多考生中以第二名的成绩考进西南联大。西南联大当时名师如云,比如大一的国文采用轮流教学法,每个教授只讲一两个星期,像朱自清、闻一多、罗常培、王力就都是教过杨振宁的国文老师。
1940年,杨家在昆明租住的房子在日军飞机轰炸中被毁,幸好家人都躲在防空洞里,但仅有的一点家当全部化为灰烬。多年以后,杨振宁都还记得自己带着铁锹从废墟中挖出几本还能用的书时那种欣喜若狂的心情。那个时候大家的生活都很艰难,杨家也不例外,孩子们穿的都是补了又补的旧衣服,杨振宁也经常穿一身军装改成的旧衣,所以后来他留美报名表上的照片像是一张戎装照。

大学时期的杨振宁在西南联大就有了天才的名号,很多人认为他将来会有大成就。1942年,杨振宁从西南联大物理系毕业后又考进了研究院。1944年,杨振宁考上庚款留美之后按规定要在原单位等候通知,于是他在西南联大附中教了一年书。在他这一年所教过的学生中,有闻一多的儿子、冯友兰的女儿,还有《红岩》作者之一的罗广斌,以及杜聿明的长女杜致礼。
五年后,杨振宁与杜致礼在美国偶遇,当时,杨振宁和朋友在餐馆吃饭,杜致礼走过来问杨老师还记不记得她?杨振宁说,当然记得,于是两人留了联系方式,再后来于1950年结为夫妻。杜致礼是1947年去的美国,原本杜聿明要和她一起去,临行前被蒋介石留下打内战,结果从此留在了大陆。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8月28日,杨振宁踏上了赴美留学的路途。后来,杨振宁进入芝加哥大学物理系,成为大科学家费米的学生。
2、美国
在芝加哥大学物理研究所,杨振宁很快成为一个明星研究生,他的一位同班女同学多年后这么评价他:“虽然他很谦逊地坐在教室后面,但是很快大家就都了解到,事实上他根本不必上这门课。他的物理知识远远超过我们这些人,他完全可以做我们的老师。”
这位女同学并不是泛泛之辈,她在1944年就获得了物理学博士学位,是参与曼哈顿计划的少数女科学家之一。更传奇的是,1948年,她来到中国、来到延安,被这里的理想主义所吸引,觉得人类的希望就在新中国,于是从此留了下来,取了中文名“寒春”,将自己余生的大部分时间精力都献给了中国奶牛培育事业。2004年8月,中国开始实施“绿卡”制度,寒春成为第一个获得中国“绿卡”的外国人。2010年,寒春在北京病逝,当时老同学杨振宁也从香港来电致哀。
同样是杨振宁在芝加哥大学研究所的同学,后来成为美国国家科学院院士的戈德伯格,则认为寒春去中国的行动太过天真,但他也同样惊讶于杨振宁在物理方面的天分和聪明。他还记得有一次考试,杨振宁10分钟就答完题目走出教室,留下他们继续奋斗了一个小时。
老师费米也对杨振宁的物理才分大加夸赞,曾对自己的朋友说他最好的学生是一个中国人,叫杨振宁。
但杨振宁毕竟是拿中国护照的外国人,所以不能到费米所在的进行国防研究、有安全保密限制的实验室工作。于是,杨振宁转而跟随有美国“氢弹之父”称号的泰勒做理论研究。
1948年6月,杨振宁获得博士学位。按照惯例,芝加哥大学是绝对不留自己学校毕业的研究生做讲师的,但这次却破例聘杨振宁为讲师。那时中国内战正酣,他在芝加哥大学当讲师一年有3750美金的薪水,曾经给家里买了一个冰箱运回去,还给弟弟妹妹买照相机之类的生日礼物。
还是在1948年,杨振宁的弟弟杨振平高中毕业,杨振宁替他申请了布朗大学的入学许可,同时也帮中学时代的同学邓稼先申请了普渡大学,并资助了他们的出国经费。1948年夏,邓稼先和杨振平来到芝加哥,在杨振宁当时租的房间里住了几天。

中间者为邓稼先
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1950年,朝鲜战争爆发,美国总统杜鲁门颁布了一项命令,禁止获得科学技术博士学位的中国人返回中国大陆。
3、家国
1957年,杨振宁、李政道获得了诺贝尔物理学奖,当时,他们还都是中国籍。无论在大陆还是台湾,或是其他国家的华人,都以他们为荣。
杨振宁的岳母曹秀清当时住在台北,但因杜聿明被俘情况不明,她在台湾有点像是人质的味道,并不能到岛外去旅行。杨振宁得诺贝尔奖后,蒋介石才特别请曹秀清去见面,并且给她一本护照,让她可以到美国看女儿和女婿,也希望她劝杨振宁到台湾看看。曹秀清第二年就到了美国住在杨振宁家里,1963年,曹秀清去了中国大陆和丈夫杜聿明团聚。
杨振宁的父亲杨武之仍在大陆当数学教授。在得诺贝尔奖的1957年夏天,杨振宁打电报回家,说他将带妻儿到瑞士日内瓦工作数月,希望父亲也能去日内瓦小聚。国内对此也很重视,于是杨武之到日内瓦和杨振宁一家共同生活了几个礼拜,向儿子介绍了新中国的各种新气象和新事物。

1960年和1962年夏天,杨振宁的父母亲又两度到日内瓦和杨振宁相聚,每一次父亲都要和他谈新中国的变化。但他的母亲对这些国家大事不感兴趣,有次父亲正说得高兴,母亲打断说:“你不要专讲这些,我摸黑起来去买豆腐,排队站了三个钟头,还只能买到两块不整齐的,有什么好?”父亲听了很生气,说她专门扯后腿。
杨振宁知道父亲的家国情怀很强烈,但也能感觉到父亲内心的矛盾,一方面他有希望杨振宁回国的愿望,一方面又觉得杨振宁应该留在美国力求学术的更上层楼。
杨振宁从1945年离开中国赴美留学,1957年获得诺贝尔奖,1964年加入美国国籍。他曾这样写道:
从1945年到1964年,我在美国已经住了19年,这是我成年生活中的大多数时光。然而,申请成为美国公民的决定,对我来说并不容易。我猜想从大多数国家来的许多移民也有同样的问题,但是对于一个中国血统的人,这样的决定尤其不易。一方面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根本就没有永久离开中国移居其他国家的概念。事实上,移居别国一度被认为是彻底的背叛。此外,对于曾经有过璀璨文化的中国人来说,100多年来所蒙受的屈辱和剥削,在他们的心灵中都留下了极深的烙印。这是任何一个中国人都难以轻易忘记的一个世纪。
我父亲1973年去世以前,一直在北京和上海当数学教授。1928年他曾经在芝加哥大学得到博士学位。他游历甚广。但是我知道,直到临终前,在他心底一角,始终没有原谅我的抛乡弃国之罪。
杨振宁对母亲有更深的感情。1992年,杨振宁曾在天津南开大学讲述他生平时说到母亲最后两年在香港的生活,讲台上的杨振宁一时悲从中来,竟然痛哭失声,举座来宾无不动容。
4、国
1971年,随着中美关系缓和,杨振宁首次回国探亲,待了四个星期,陪父母之外,他见了很多昔日的师友同学,以及很多大人物。回到美国后,他热情洋溢地做了多场公开演讲。这些演讲都十分轰动,主调可以说是盛赞“新中国的建设”。很多人听后说他的热情有点幼稚,但也有许多人认为杨振宁对于中国的感情是真诚和深切的。此后,杨振宁又多次回国。
在中国的领导人当中,和杨振宁见面谈话最多,也给杨振宁最深刻印象的就是周恩来总理。杨振宁头一次回到中国,周恩来就宴请他,25位客人中有15位科学家。1976年周恩来去世时,美国东岸各界有一个追悼大会,杨振宁在大会上致悼词说:“我们相信周总理的伟大就在于他的无私的、坚强的、始终不渝的为人民服务的精神。”
杨振宁曾去过中南海毛泽东的书房,两人谈了一个半小时。谈话结束后,毛泽东和他握手,并说年轻的时候也希望在科学上能够有所贡献,不过自己没有做到。毛泽东说他很高兴杨振宁能够对人类的科学有所贡献。杨振宁认为毛泽东的这个话,很显然的不是客气话,而是真心的。对于毛泽东的诗词,杨振宁评价甚高,认为不但写得好而且气魄甚大。杨振宁甚至以为,也许几百年后,人们对于毛泽东的政治功过已不那么在意,但是毛泽东的诗词却会流传下来。
相较之下,杨振宁直到1986年才第一次去台湾参加一个科学家会议。在70年代,国民党内部的资料里甚至把杨振宁称为“杨匪”。
1980年代,香港中文大学曾提议要给杨振宁荣誉博士学位,但当时港督是学校的最高首长,颁授荣誉博士学位时,接受人要向英国港督鞠躬。杨振宁不愿意这么做,所以到香港回归后才接受了香港中文大学的荣誉博士学位。
杨振宁曾向邓小平建议,应该公开中国原子弹工作中科学家的贡献和事迹。到1986年邓稼先去世以前,中国正式公开了邓稼先在核武计划中的事迹和贡献,后来在1996年邓稼先去世10周年那一天,还公开向世界宣布停止核试爆的决定,表示对邓稼先的一种敬意。
杨振宁非常推崇邓小平改革开放政策对中国的贡献,也认为中国获得了了不起的成就。他认为很多批评者没有弄清楚中国的状况,而他们所唱的高调,对于中国完全没有好处。
5、家
杨振宁曾经说过,他的父母是中国人,他的子女是美国人,他和他的太太是介于两者之间。在三个孩子当中,除了小女儿1983年在台北学过一段时间中文以外,他们基本上都不能说中国话,对中国文化的了解也很有限。
2003年,陪伴了杨振宁五十多年的妻子杜致礼逝世。也就在这一年,杨振宁从美国回到北京,住进了清华大学为他准备的大师楼。
2004年11月,杨振宁公布和翁帆已经订婚,那年杨振宁82岁,翁帆28岁。他们相识于1995年,那时翁帆还只是汕头大学的大一学生,被学校安排接待来校参加活动的杨振宁夫妇。当时,社会舆论对此婚姻是铺天盖地的嘲讽,人们以为两人的婚姻不过是各取所需、持续不了几年。

但谁能想到,至今已21年。杨振宁先生能高寿至103岁,显然少不了翁女士的精心照料。能做到这样相当不易,我们这些庸人何必去恶意揣测嘲笑,不妨称其为一段佳话吧,也祝福翁帆女士有幸福平静的未来。
杨振宁先生的一生,可以说是非常幸运的。
资料来源:《杨振宁传》,江才健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