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脑子嗡的一声,懵了。
浩浩立刻躲到他妈妈身后,探出个小脑袋,冲我做了个鬼脸。
“阿姨,我没有偷……”
我的辩解才开了个头,就被她尖锐的打断。
“行了!还嘴硬?我们家不缺这几个钱,但不能要手脚不干净的人!你明天不用来了!”
那女人把几张零钱甩在桌上,钱散开,几张掉到了地上,沾了灰。
这分明就是施舍和羞辱。
我死死攥紧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的肉里。
我明白了,在有钱人眼里,穷就是原罪,就是不诚实。
我失魂落魄的回到那个堆满杂物的家,却没看见父亲。
问了隔壁的王叔,他叹了口气,说我爸在工地干活,不小心从架子上摔了下来,人已经送去诊所了。

心,猛地往下一沉。
我拔腿就往诊所的方向狂奔。
雨后泥泞的路溅了我一裤腿的泥点子,我根本顾不上。
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爸,你不能有事!
眼泪混着冷风,不受控制的往下砸。
诊所里,一股消毒水味直冲鼻腔。
父亲躺在最角落那张简陋的病床上,右腿打着厚厚的石膏,脸色苍白。
看见我,他脸上还挤出一个歉意的笑。
“妮儿,跑啥,爸没事,就是脚脖子扭了下,养养就好。”
我眼眶一红,再也忍不住,蹲在床边,握住他那双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
“爸,咱不干了行不行?工地上太危险了,钱我再想办法……”
他却摇了摇头,另一只手摸了摸我的头。
“傻丫头,马上就上大学了,哪样不要钱?爸还能干。”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我们父女俩,就这么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就在这时,诊所吱呀作响的木门被推开了。
我一怔,进来的人竟然是我的班主任!他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县里的老师。
“陈萱,听说你家里的情况,我们过来看看。”
班主任把手里拎着的水果和补品放在床头柜上,推了推眼镜。
“学校帮你申请了助学金,还有些社会上的好心人也捐了款,都在这里面了。”
他递过来一个厚厚的信封。
我颤抖着手接过,那信封沉甸甸的,压得我指尖都在发麻。
泪水,再次让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
老师们围过来,你一言我一语的安慰我,让我安心准备上大学,别为钱的事分心。
他们还带来了一叠同学写的信。
其中一张小纸条上,画着一个大大的、咧嘴笑的太阳,旁边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陈萱!等你从京大回来,我们都要听你讲大城市的故事!”
旁边的父亲早已老泪纵横,一个劲的对着老师们念叨着“谢谢,谢谢你们这些大好人”。
那一刻,我心里那块被贫穷和屈辱压着的巨石,好像裂开了一道缝,有光照了进来。
从诊所出来,夕阳的余晖暖洋洋的,把我和父亲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我搀着他,一瘸一拐的往回走。
父亲忽然停下脚步,很认真的看着我。
“妮儿,爸这辈子没本事,让你跟着我受苦了。”
“但你给爸记住,不管往后的路有多难,爸砸锅卖铁,都供你。”
我把头靠在他坚实的肩膀上,用力的点了下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低头,看着手里那个沉甸甸的信封。
我紧紧的攥着它,纸张的棱角硌得手心生疼。
可这点疼,却让我无比的清醒。

九月的京城,天高云淡。
我站在京大朱红色的校门口,指尖反复摩挲着那张烫金的录取通知书。
通知书的边角已经被我摸得起了毛,却比世上任何珠宝都要金贵。
父亲穿着一身崭新的中山装,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局促的跟在我身后。
他脚上那双新买的皮鞋底子太滑,在光洁的地面上趔趄了三次,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踩上京城的柏油马路。
“妮儿,这就是京大啊……”
父亲仰头望着宏伟的校门,声音颤抖。
他鬓角的几缕白发在秋风里晃动,刺得我眼睛发酸。
我脑中猛地闪过离家那天,父亲为了护着我,被族里人推搡在地,肩头渗出的那片血红。
校门口的电子屏上,一行红字正滚动播放:“热烈欢迎21级新生,全省状元陈萱同学”。
门口的保安大叔一眼就看见了我们,笑着招手:“状元家长吧?来,这边请!”
父亲的身子,又是一僵。

奖学金到账那天,我正坐在宿舍的书桌前。
手机“嗡”的一声震动,屏幕亮起。
一条银行汇款短信,五十万。
后面一长串的零,看得我眼前发黑,愣了五分钟。
那些数字在屏幕上跳动,我像回到了那个堆满杂物的家,在昏暗灯光下,一遍遍数着硬币,计算着还差多少学费。
我想起父亲肿的脚踝,和他在工地上搬砖时汗水浸透的背影。
我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电话那头,父亲正在给我缝新书包。
他听到这个数字,针尖啪的一下,扎进了粗糙的手指。
父亲倒抽一口气,结结巴巴地开口:“这……这么多钱……妮儿,咱得给学校捐点回去。”
但是,这份平静很快就没了。
陈家村的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进来。
先是村长,电话一接通就带着哭腔。
“萱萱啊,我的好侄女,村里的祠堂漏雨了,你看能不能……”
话没说完,陈萱直接挂断。
接着,陈昊的微信发来一篇小作文,通篇都是道歉,话里透着一股酸气。
“姐,我高考没考上,现在在电子厂拧螺丝,手都快废了。你现在是名校大学生了,能不能拉弟弟一把……”
我删除了对话框,没有表情。
最没想到的是族长的电话。
那个威严的老人,声音透着衰败和苍老。
“萱萱,族谱……祠堂里的族谱,你看,能不能把你和你爸的名字……补上去?”
我看着窗外金红色的晚霞,想起了自己被打断的肋骨,想起了无数个在祠堂后墙根,借着月光偷偷看书的夜晚。
我扯了扯嘴角,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不用了。”
第二天,我正在图书馆复习,手机屏幕自动亮起,弹窗是一条新闻推送。
标题刺眼又恶毒:《忘恩负义!寒门状元拒认祖归宗,是新贵还是白眼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