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十一年七月二十七日，左宗棠走了，他是带着遗憾走的。

对于左宗棠来说，他的夙愿大概是“效死疆场，马革裹尸”，这一愿望终究是没有实现。中法战争，原本可以完胜，偏偏落下一个和局。

光绪九年(1883)，法国入侵越南，由于李鸿章拒不前往广东督办越南事宜，也不肯调遣淮军前往越南前线。

年72岁、时任两江总督的左宗棠上奏清廷，请求到云南指挥军队，并下令让旧部王德榜在永州招募军队，号称“恪靖定边军”，随时开赴前线。

可是朝廷害怕战争再度扩大，急于妥协，断然拒绝了左宗棠亲赴前线抗法的请求。当年九月，清廷派李鸿章在天津与法国代表谈判。

光绪九年十一月十二日，法国大举向越南山西的中国驻军进攻，中法战争正式爆发。几个月后，法军又进犯北宁，太原、兴化（越南城市）等城接连失守。

就在前线战局日益恶化时，左宗棠由于目疾复发，获准休假四个月，以曾国荃署理两江总督。在江宁养病期间，左宗棠不断得到越南失利的战报，所以假期未满就复出视事，并要求旧部提督黄少春在湖南挑选五营兵马赶往镇南关外，策应王德榜。

清廷没有接受左宗棠的建议，却派出李鸿章与法国代表签订了《中法简明条约》，条约中规定中国军队立即从越南撤出，承认法国吞并越南。

此时的左宗棠尽管已是古稀之年，又体弱多病，却仍然反复请求去前线督师抗法。他还立下军令状：若是战败，愿以死谢天下。

清廷铁了心要媾和，谕令左宗棠停止募军，并将其召回京师，硬将他调离两江，不让他插手抗法军事。

光绪十年五月，左宗棠第二次入值军机处，此次入值不同于光绪七年那次，慈禧太后准他不用天天入朝，只是有紧急军务时，才会召见传问。

实际上，这是慈禧剥夺了他的实权，入京不过是养老而已。

左宗棠天生一副倔脾气，仍三番五次上奏主战，他坚定地认为，王德榜等旧部可以打败法军。而就在此时，发生了“观音桥事变”。

光绪十年闰五月初一日下午，七百多法军逼近凉山观音桥。淮系将领、广西巡抚潘鼎新接到清廷严禁后退的命令。为了避免冲突，他派代表与法军交涉。

法军十分蛮横，声言清军三日之内必须撤离凉山，并向清军阵地开炮。清军被迫还击，在两次战斗中击败法军。这次事件就是“观音桥事变”（也称北黎冲突）。

法军战败后，法国当局竟然诬陷中国破坏了《中法简明条约》，以海军中将孤拔率舰队北上，试图扩大战局。清廷仍心存幻想，欲图谈判解决。

法国名为侵略越南，实际上是剑指中国。观音桥事变后，法军集结主力准备直接威胁中国本土，同时也将在北越和中国境内的舰队合编为“远东舰队”。

远东舰队于闰五月二十三日，以游历为名，闯入福建水师基地马尾军港，战争一触即发。

水师官兵强烈要求备战自卫，不料船政大臣何如璋等执行李鸿章的投降妥协路线，生怕妨碍“和谈”，不但隆重欢迎入侵的法国舰队，给孤拔以最高的接待，而且主动将军舰上的炮弹收缴。

六月五日，法国海军进犯台湾基隆，被守军打退。二十九，借口“基隆事件”，法国驻华代理公使谢满禄向总理衙门发出最后通牒。同时，法国驻福州领事也向闽浙总督何璟下了宣战书。

七月初三日下午，停泊在马尾军港的法国海军炮轰福建水师，致使福建水师损失惨重，第二天，马尾船厂又被法军用重炮轰毁。

马尾海战的惨败，激起了爱国人士的愤慨，朝野舆论也掀起声讨投降派的浪潮。清廷迫于压力，于光绪十年（1884）七月初六日，正式对法国宣战。

国家危亡之际，左宗棠再次请求督师前线。七月十九日，朝廷终于任命他为钦差大臣，主管福建军务，派他前往东南支撑危局。

其时，东南海面的法国舰队不可一世，耀武扬威，福建水师被完全摧毁，形势十分不利。左宗棠于八月二十六日赶到南京，立即征调五千旧部随同出征。同时，他又给驻扎中越边境的王德榜去信，令其积极备战。

十月二十七日，左宗棠抵达福州。入城的时候，福州军民摆设香案进行迎接，见到左宗棠都以为是天神下凡。

左宗棠到达福州后，马上采取军事措施。为防止法军再次内犯福州，他派福建按察使裴阴森、道员刘倬云等在险要入口昼夜督工，立下铁柱，中间以铁索相连，随时可以起落，敌舰到来，就升起铁索加以阻拦。又在距离福州三十里的林浦、魁岐及闽安右路出海的梅花江，垒石填塞江面，仅容小舟出入。

左宗棠还与闽浙总督杨昌浚、福州将军穆图善会商，将海口水道标识撤去，在水港布设水雷。

经过整顿，大大加强了福州的防务。快到春节的时候，法舰大批集结马祖澳准备发起攻击，左宗棠下令开炮迎击，法军得知左宗棠主持军务，清军又有准备，很快就离开了。

福州恢复平静后，左宗棠将下一步战略部署放在了台湾（当时已被法军封锁）。可是，此时的左宗棠已是七十多岁的老人了，本就虚弱的身体状况极度恶化，以致饮食都难以自理。

可就是这样，他为了支援处境艰难的台湾军民，仍准备亲自领兵渡海，以解台湾危急。当地士绅军民反复挽留，请他坐镇福州城，清廷也没有批准他的请求，左宗棠这才在福州留守，调度指挥前线军务。

左宗棠尽了最大努力，积极筹划，重金雇民船、外轮载饷械兵员援台。湘系将领沈应奎就是用兵船偷渡到台湾的，并迅速募捐，查获匿税数十万，及时接济前方，稳定了台湾军心。

不久，左宗棠又通过民船给台湾运去了5万两饷银，以及李鸿章、张之洞、曾国荃相托的2400余淮勇，3万两军饷，1000支枪和弹药。

此外，左宗棠派遣王诗正率领三营恪靖军成功渡过海峡，于光绪十一年正月初到达台北。正是由于王诗正的到来，刘铭传才能在困境中挫败强敌，最终保住了台湾。

马尾海战后，法军气焰越发嚣张，在台湾和北圻两个战场接连发动大规模进攻。光绪十年六月二十日，法军频繁进攻台湾基隆、沪尾等地，都被刘铭传率领台湾军民英勇击退，侵占台北的计划也遭破灭。

光绪十一年（1885）正月，孤拔率舰队转而进攻浙江镇海海口，浙江前线官兵三次将法舰打退。在中国沿海军民的沉重打击下，法国侵略者屡屡受挫，为了挽回败局，加紧进攻北圻战场东路清军。

十一月十八日，法军主力进犯丰谷，王德榜督率恪靖定边军顽强抗击敌军一日一夜，伤亡近千人。苏元春因违命未到，在军火缺乏，军势孤单的情况下，王德榜率军突围，退到东里。

广西巡抚潘鼎新命王德榜火速救援凉山。十二月二十九日，王德榜率军抵达阵地，就在这天，法军猛攻凉山，潘鼎新兵败如山倒，一路溃退至镇南关。

次年正月，潘鼎新部在镇南关不战而逃，法军占领镇南关并将其炸毁，退驻关外三十里的文渊城。

后来潘鼎新被革职，两广总督张之洞上奏获准请出年近七十的老将冯子材帮办广西军务，出任前敌主帅。

冯子材领军挺进镇南关关内十里的关前隘，筑垒掘壕以固守，与坚守山隘的王德榜互为呼应。正月十七日，法军猛攻关前隘，在冯军一再失利的关键时刻，王德榜率军出击，将法军囤积的全部军火悉数缴获。进犯关前隘的法军发现后路被断，军火被截，士气涣散，军心动摇。法军将领意图攻占关前隘以稳定军心，扳回败局。

二月八日，冯子材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刻，手持长矛，冲出长墙。将士深受感染，齐齐涌出，拼死冲锋肉搏。王德榜领兵自后夹击，将法军压至山谷之中。

又经过“七上七下”的激战，终于将失去的炮台夺回，用重炮轰击法军。九日，冯子材发起总攻，法军大败。冯、王乘胜追击，十一日收复文渊，直捣法军老巢驱护。十三日，联合苏元春军，攻取驱护。是夜，各军攻占凉山，这就是震惊中外的镇南关大捷。

04

镇南关大捷让清廷占据了主动，可软弱的朝廷害怕法国疯狂报复，见好就收，意在抗法斗争即将取得全面胜利之时，于光绪十一年二月二十日，命令前线正在追击的各军停战撤出越南。

当时全国人民和大部分中下级官员，抗法情绪高涨，坚决反对妥协求和。这时，左宗棠成为主战派的最后希望。

获悉清廷在大胜后下令停战的消息，左宗棠非常震惊，于三月初四日上奏折，尖锐地抨击了李鸿章等求降误国，也指责朝廷在抗法问题上犹豫不决。

但清政府担心长期僵持从而威胁自己的统治，故而决意乘胜求和，签订了《巴黎停战协议》。四月二十七日，慈禧太后命李鸿章在天津与法国公使巴德诺签订了《中法会订越南条约十款》。

中法战争，中国不败而败，从此法国势力侵入我国广西和云南，使西南边疆的危机进一步加深。

国事如此，左宗棠不禁悲愤万分，病情也急剧恶化。在弥留之际，他不时忧愤地喊道：“娃子们，出队，我要打仗！”

临终之前，左宗棠口授遗折：“惟此次越事和战，实中国强弱一大关键。臣督师南下，迄未大伸挞伐，张我国威，遗恨平生，不能瞑目!”。

抱憾终生，死不瞑目，这就是左宗棠最后一口刚烈爱国之气。

左宗棠病重时，还设计了一幅海防蓝图，于六月十八日递交了《请专设海防大臣》的奏折，进行了全盘规划，提出了统一领导，加强海防建设的七条意见。这也是他最后一次向清廷献计献策了。

光绪十一年（1885）七月二十七日，左宗棠病逝于福州，时年73岁。清廷追赠太傅，谥号文襄。在京师的昭忠祠、贤良祠设祭，并专门在湖南和他立功的省份建祠纪念。（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