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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年的缅甸克钦邦，张军背着塞满调研表的背包站在山头上，对面的武装领导人拿着望远镜划了个圈，“数据？这望远镜能看到的，就是我们的地界。”
三个月的卫生调研计划，第一天就成了笑话。
来之前张军想过条件差，但没料到会是“三无”没人口统计，没疾病记录，连间像样的诊所都找不到。
当地官员甩给他一句“打仗都顾不上，哪有闲心数死人”，转身就去忙别的了。
计划泡汤了，张军没打道回府，反而把背包里的调研表换成了徒步鞋。
他寻思着，数据拿不到，总能看到活人吧？接下来三个月，他跟着山民的马帮，把克钦邦的村寨走了个遍。
走的第一个村子就让他说不出话，小学教室是茅草搭的，十张破桌子挤着三十个孩子，老师说“能读到毕业的，十个里挑不出一个”。
更扎眼的是孩子的肚子，个个四肢细得像柴火，肚子却鼓得老高，一问才知道，每年有五个月闹粮荒，只能靠野菜和木薯充饥。
最让他揪心的是妇女。
村里的老阿妈偷偷告诉他，女人生孩子得去牛棚，“干净的地方留给男人住，血水流出来不吉利”。
接生用的是竹片或磨尖的旧剪刀，生完往伤口上撒把灶灰就算消毒。
“十个娃里，总有两三个生下来几天就‘抽风’死了，老辈人说这是‘鬼缠身’。”
本来想靠问卷收集数据，后来发现这地方连纸笔都金贵。
张军从老乡家讨了把黄豆，挨家挨户发，“觉得孩子最容易因为啥死，就往对应的碗里丢颗豆子。”
三天后收碗时，装“打摆子”（疟疾）、“拉肚子发烧”（麻疹）、“抽风”（新生儿破伤风）的碗，豆子堆得最高。
村民的“投票”没骗人，他后来才知道，当地妇女平均要生十三四个孩子，能活下来的也就一半。
不是不想少生，是怕啊生一个死一个，只能靠“以生抗死”赌概率。
更吓人的是产妇，七个里就有一个熬不过难产或感染，“生孩子就是过鬼门关”这话，在这儿是真事儿。
黄豆投票后，把“不可能”变成“能活命”知道了死因，张军犯了难，疟疾要药，麻疹要疫苗，新生儿破伤风要消毒可这三样，克钦邦一样都没有。
他先找联合国儿童基金会，对方一听“没冷链设备”，直接拒绝，“疫苗冻坏了比不用还害人。”
找缅甸政府，得到的回复是“战区不安全，我们管不了”。
活人总不能让尿憋死，张军绕了个弯，从第三国弄来一批疫苗，又跑到云南边境防疫站，软磨硬泡请老医生出山。
“不用冷链也行，”老医生教他，“疫苗放在保温瓶里，塞冰袋，两天内必须打完。”
他又在当地挑了十几个识字的年轻人，手把手教“皮内注射”针头斜着扎，角度不对就重来，直到每个人胳膊上都练出一片小红点。
麻烦在后头。
疫苗刚运到村寨，就传出谣言，“中国人的针是绝育的，打了就生不出娃！”村民躲得比兔子还快。
张军没辙，拉着村里的长老，当着所有人的面，给自己胳膊上扎了一针，“我打了，你们看我以后还能不能生。
”僵持了两天，武装首领发话了，“都去打！出问题我找他算账。”
疫苗的事刚顺点，生孩子的问题又来了。
新建的卫生所没人去，产妇宁愿去牛棚也不找年轻助产士。
张军一打听才明白，当地规矩，“没生过娃的姑娘，哪懂接生？”他干脆把目标换成了村里的老接生婆，这些人有经验，就是方法太野。
培训时又遇上坎，解剖术语太复杂，接生婆们听得一脸懵。
讲到“会阴消毒”，张军比划半天没用，旁边的翻译急了，冒出一句当地脏话版的通俗说法，接生婆们“哦”一声全笑了懂了！
后来培训就改用“脏话翻译法”，消毒步骤、接生手法，用最糙的话说明白，效果反倒最好。
他还弄了批“消毒接生包”，里头有剪刀、纱布、消毒液，每个包配张图，第一步洗手，第二步剪脐带，第三步消毒。
“你们按图做，孩子‘抽风’的少一半。”
半年后回访，用了包的村寨，新生儿破伤风死亡率真的降下来了，接生婆见了他就竖大拇指，“张医生，你这‘土办法’比老规矩灵！”
手电下的手术2007年的一个雨夜，张军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门外的山民浑身是泥，“阿妹难产，流血不止，快救救她！”他背起药箱就跟着往山上跑，两小时山路，摔了三跤，到的时候产妇已经半昏迷了。
没有手术室，就在村民家的土炕上，没有无影灯，七个村民举着手电围成一圈，没有麻醉师，只能打局部麻药。
张军握着手术刀的手在抖不是怕，是冷，也是急。
手术做了六个小时，天快亮时，婴儿的哭声终于响了。
产妇醒来看见孩子，拉着张军的手说，“我这条命，是你捡回来的。”
这样的“极限救援”不是第一次。
有次他给个疟疾重症病人输液，药快没了，只能冒险从云南边境调，海关、公安一路绿灯，药品跨着国境线送过来时，病人已经开始说胡话。
“不掏100%死，掏2%活”，这是冲突地区医疗的常态每次救援都像在赌，但不赌就一点希望都没有。
这些年，张军见过太多生死。
现在的克钦邦，孩子出生时能用上消毒剪刀了，打摆子的人少了，小学毕业率也提高了些。
但张军知道还不够，2020年后疟疾又有反弹，很多村寨的卫生所缺药缺人。
那些用黄豆投出的死亡原因，那些在手电下完成的手术，那些用脏话教会的消毒步骤，说到底都是为了一个简单的事让“不该死”的人活下去。
这事儿难吗？难。
但只要还有人在做，就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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