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南水乡有个青柳镇,镇子东头住着一位周善人。周善人本名周济民,因一生乐善好施,乡邻们都尊称他一声"善人老爷"。这年周善人刚过七十大寿,头发胡子全白了,腰板却还挺得笔直,每日清晨必要在自家大院里打一套养生拳。
周家是青柳镇首富,宅院三进三出,仆人二十有余,良田百亩,镇上大半铺面都是周家产业。可说来也怪,周善人富甲一方,却膝下无子。早年娶过一房夫人,恩爱非常,可惜夫人体弱,过门十年无所出,三十出头就染病去世了。周善人悲痛欲绝,再未续弦,只收养了五个孤儿,供他们读书识字,长大后或留在周家帮忙,或外出自立门户。
这日清晨,周善人打完拳,正在后院凉亭里吃茶,老管家周福匆匆跑来:"老爷,门外有个妇人昏倒在石狮子旁,看样子是要临盆了!"
周善人连忙放下茶盏:"快抬进来!去请李郎中!"
那妇人被抬进偏房时已气若游丝,衣衫褴褛却难掩清秀面容,腹部高高隆起,显然是即将分娩。李郎中把脉后连连摇头:"这妇人气血两亏,又受了惊吓,怕是..."
话音未落,妇人突然睁开眼,一把抓住周善人的衣袖:"恩公...救救我的孩子..."说完又昏死过去。
周善人急得直搓手:"无论如何,先保住孩子!"
三个时辰后,偏房里传出一声婴儿啼哭。李郎中抱着个襁褓出来,面色凝重:"是个男婴,妇人撑到生下孩子就咽气了,只留下一句话,说孩子叫'念恩'。"
周善人接过婴儿,只见这小娃娃虽然瘦小,却眉清目秀,不哭不闹,睁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望着他,竟咧嘴笑了。这一笑,把周善人的心都笑化了。
"可怜的孩子..."周善人轻叹,"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周济民的儿子,周念恩。"
就这样,七十岁的周善人有了一个亲生儿子——至少对外是这么说的。镇上人听说后,议论纷纷。有人说周善人老来得子,是行善积德的福报;也有人暗地里嚼舌根,说这"儿子"来得蹊跷。
周家大宅里,女婢春桃正在厨房与几个婆子闲话。这春桃二十出头,生得颇有几分姿色,原是周夫人陪嫁丫鬟的侄女,夫人去世后一直在周家做事。
"你们说,老爷都七十了,哪还能生儿子?"春桃挤眉弄眼,"那妇人指不定是老爷在外头的相好..."
厨娘王婆吓得直摆手:"可不敢胡说!老爷是什么人,全镇谁不知道?"
春桃撇嘴:"知人知面不知心。那孩子要真是捡的,老爷干嘛非说是亲生的?我看啊..."她压低声音,"八成是老爷的野种!"
这话不知怎么传了出去,不出三日,整个青柳镇都在窃窃私语,说周善人表面仁义道德,实则道貌岸然,七十岁了还在外头养女人生孩子。更有甚者,说那死去的妇人根本就是被周善人害死的,为的是掩人耳目。
流言传到周善人耳中,老人家气得浑身发抖,把最宠爱的养子周文叫到书房:"去查查,这话是从谁嘴里传出来的!"
周文是五个养子里最精明能干的,如今帮着打理周家产业。他调查一番,回来禀报:"义父,话头是从春桃那里起的。"
周善人长叹一声:"我自问待下人不薄,这春桃为何要如此诋毁我?"
周文犹豫片刻:"春桃...她一直想做您的填房..."
周善人愕然,继而苦笑:"荒唐!我一把年纪,早断了续弦的念头。罢了,明日把全家上下召集到前院,我有话说。"
次日一早,周家前院站满了人,除了仆役,还有闻讯赶来看热闹的街坊。周善人抱着小念恩站在台阶上,面色凝重。
"近日镇上有些风言风语,说这孩子是我周济民的'野种'。"周善人声音洪亮,"今日我要当着大家的面,把这孩子的来历说个明白!"
众人屏息静气,只见周善人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和一张染血的帕子:"那日妇人临终前,除了给孩子取名'念恩',还留下了这两样东西。"

玉佩上刻着"柳"字,血帕上歪歪扭扭写着:"恩公大德,柳氏来世再报。此子生于七月初七寅时,父已遭山匪杀害,望恩公抚养成人。"
周善人环视众人:"这妇人夫家姓柳,是邻县秀才之妻,回娘家途中遭遇山匪,丈夫被杀,她拼命逃到青柳镇,力竭而亡。我周济民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人群中一阵骚动。老管家周福突然跪下:"老爷,老奴糊涂,听信谗言,误会了老爷!"说着老泪纵横。
周善人扶起周福:"不怪你,要怪就怪那造谣生事之人!"说着目光如电,射向躲在人群后的春桃。
春桃面如土色,扑通跪倒:"老爷饶命!奴婢一时糊涂..."
"你不仅造谣,还偷窃主家财物!"周文突然站出来,手中举着一对金镯子,"这是在春桃房里搜出来的,是去年义父寿辰时县太爷送的贺礼!"
众人哗然。周善人摇头叹息:"我本欲给你留些颜面...春桃,你走吧,周家容不下你了。"
春桃哭嚎着被拖出周家大门,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人朝她吐口水:"黑心肝的东西,连周善人都敢污蔑!"
风波过后,青柳镇再无人敢非议周念恩的身世。相反,大家都说这孩子是上天赐给周善人的福报,因为他一生行善,所以老来得子。
小念恩在周家备受宠爱,五个养兄待他如亲弟,尤其是周文,简直把他捧在手心里。周善人更是亲自教他读书识字,讲述做人的道理。
转眼六年过去,念恩已是个聪明伶俐的小童,周善人也七十六岁了,精神矍铄,丝毫不显老态。这年冬至,周家大摆筵席,宴请乡邻。席间,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跪在周家门口乞讨,周福一看,竟是春桃!
原来春桃被逐出周家后,无人敢用她,最后沦落为乞丐,靠乞讨为生。周善人得知后,叹道:"让她进来吃顿热饭吧。"
春桃跪在周善人面前,磕头如捣蒜:"老爷开恩!奴婢知错了..."
念恩好奇地看着这个蓬头垢面的妇人:"爹爹,她是谁?"
周善人摸摸念恩的头:"一个迷途知返的人。"转头对春桃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厨房缺个烧火丫头,你若愿意,就留下吧。"
春桃泪流满面,重重磕了三个响头。从此洗心革面,勤恳做事,再不敢有半点非分之想。
又过了十年,周善人八十六岁高龄,念恩也已十六岁,考中了秀才。这年青柳镇遭了蝗灾,庄稼绝收,百姓流离失所。周善人开仓放粮,设粥棚救济灾民,甚至变卖祖产帮助乡邻渡过难关。
有人不解:"周老爷,您把家产都散尽了,以后念恩少爷怎么办?"
周善人笑道:"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儿若是有出息,自能挣出一片天地;若是无能,留再多家产也是败光。"
念恩在一旁听了,郑重地说:"爹爹放心,孩儿一定发奋图强,光耀门楣!"
果然,三年后乡试,念恩高中举人;又三年,进京赶考,金榜题名,成了青柳镇百年来第一位进士。朝廷派他回本县任知县,念恩清正廉明,爱民如子,百姓交口称赞。
周善人活到百岁高龄,无疾而终。临终前,他把念恩叫到床前:"儿啊,为父一生无愧于心,唯有你身世一事,说了谎..."
念恩握住老父的手:"爹爹不必说了,孩儿早已知晓。"
周善人愕然:"你...你知道?"
念恩点头:"十年前,有个自称山匪的人找上门来,说是我生父,要勒索钱财。我让周文哥哥把他扭送官府了。"
周善人长叹:"果然瞒不过...那妇人确实是你生母,但你生父并非死于山匪之手,而是...而是个负心汉,抛弃了你们母子..."

念恩微笑:"在我心中,只有您一位父亲。"
周善人老泪纵横,含笑而逝。出殡那日,全县百姓自发戴孝,送葬队伍排了十里长街。
念恩为养父守孝三年,后将周家老宅改为义学,专门收留贫寒学子。他官至知府,一生清廉,活到九十岁,子孙满堂。临终前,他在自家庭院种下一棵柳树,树下立碑,上书:
"行善之家,必有余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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