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3年12月中旬，北京的天空透着料峭寒意，中央办公厅却忙得热火朝天。距毛主席七十岁生日只剩十来天，各路贺电、请柬、祝词堆满案头。就在这时，一张写着“毛远志”三字的名单被递上去，值班秘书愣了愣——许多人知道毛主席有个侄女，却不知道她如今身在何处。几经请示，总务处还是派了一辆黑色吉普，方向盘直指北郊学院路小楼。
吉普车停下时，毛远志正拎着公文包准备去中央组织部开会。得知是主席生日宴请，她先是一惊，随即摇头：“我真能进中南海吗？会不会耽误工作？”同来的丈夫曹全夫轻声劝：“都到了门口，还顾虑什么？”一句话点醒梦中人，毛远志换了件深灰大衣，跟车返回紫禁城角下。
中南海西门外，参天古槐在寒风里瑟瑟作响。警卫员核对完名单，轻按电钮，铁门缓缓打开。车子一路驶过丰泽园、游泳池，最后停在勤政殿侧门。毛主席已候在廊下，他的呢子外套敞着，围巾没系好，鼻音沉重。看到侄女，下意识伸手：“远志啊，可总算来了！”
这声呼唤把毛远志的记忆拉回20多年前。1938年，武汉八路军办事处用吉普把她从湖北黄陂接到延安时，也有这么一声招呼。那年她16岁，不识字，只会在地主家灶房生火。到延安后，保育小学的老师先教她拼音，再教写字，十几天便能给叔叔写信。毛主席批完文件常掏出口袋糖果递给她：“先识字，再革命。”
转眼已是1945年，延安窑洞里的油灯摇曳。毛远志长成大姑娘，和东北干部曹全夫互生好感。婚讯传出去，主席挥笔写了“志同道合”四字当贺礼。谁也没想到几年后，两人随着第四野战军南下，途经赣江、湘江，一路打到广西。新中国成立后，她先在江西省委组织部任科长，1954年调北京，却始终未进过西花厅一步，“怕给伯伯添麻烦”成了口头禅。
这次生日宴，毛远志心里忐忑。大厅里没有热闹排场，只有一张方桌，几盘家常菜。毛主席示意入座，又打趣：“怎么不带孩子？伯伯还没见过呢！”一句平常问候，让她顿时尴尬。1960年，她和曹全夫的女儿刚满周岁，三年困难时期正紧，奶粉都靠配给，哪敢随便外出？这些细节无法一一细说，只能低声答：“孩子身体弱，怕着凉。”
席间，李敏陪坐左侧，不时添菜。汪东兴进去汇报摄影安排，毛主席抬手示意稍后。饭菜简单：清炖鱼、红烧肉、炒豆苗、米粉蒸肉。吃到一半，毛远志发现伯伯咳得厉害，裤管下露着长筒棉袜，外面却只穿单裤。她忍不住伸手试了试温度，低声问：“冷不冷？”毛主席笑得豁达：“湖南人怕什么冷！”可咳嗽又连着三声，语调发涩。
她想起在延安时，保健医生常用艾条给干部熏鼻子祛寒，便提出给伯伯试一试。毛主席点头。工作人员取来铜盘，艾草燃起白雾，一股辛香在屋里氤氲。正在此时，摄影师推门而入。毛主席先拉侄女站中间，“咔嚓”一声留下了唯一的生日合影。
夜色沉下来，西花厅外只有汽灯微光。毛远志起身告辞，毛主席却突然正色：“这么多年怎么不来看我？”他说得平静，没有责备，像一句久违的问候。侄女沉默几秒，终于开口：“伯伯，您事务繁忙，我怕影响不好。”毛主席挥手：“照这样说，亲人都不敢见面了。”他补充一句，“多来，多走动。”语速放缓，却分量极重。
从西门出来已近子夜。吉普车在龙潭湖畔开得极慢，路灯本就稀少，司机怕颠簸到后座的艾条余温。回到家，曹全夫正等着。听她复述，忍不住感慨：“什么时候亲情也成了公事？”毛远志没接话，只把那张合影放进抽屉锁住。
1964年初春，中央组织部任务堆积如山。毛远志想起伯伯叮嘱，本打算清明前去看看，可四清运动紧锣密鼓，她随工作组下地方，一走数月。回京后又投入档案整编，日夜对资料、编目录，时间像拧紧的发条，根本松不开。如此拖延，机会便流逝。
1966年，局势突变，大小会议接连召开。组织部大楼灯火通明，干部排队写检查、背文件。毛远志身居科长，几乎天天加班。有人劝请假探亲，她摆手：“现在哪儿腾得出人？”其实，她心底仍有顾虑：此时进中南海，若被人捕风捉影，反而给伯伯带来不便。这层心思，不便对外言说。
1976年9月9日凌晨，厚重的哀乐响彻京城。那一天，中央机关全体列队默哀，黑白挽联挂满走廊。毛远志听着广播，眼泪止不住往下淌。她捂住嘴巴，没有哭出声。文件通知印好后，她才知道灵堂守灵名额有限，自己并未在列。那张被锁进抽屉的照片，当晚被她轻轻摆在案头，一整夜都没合眼。
毛主席遗体安放仪式结束，她把合影裱进玻璃框，交给组织部档案室。理由很简单：私人之物，而今已成历史资料，应该系统保管。档案员签收时问：“自己留念也好啊，何必上交？”毛远志摇头：“个人情感放这张照片里就够了，重要的是让后人知道主席对亲人的那份牵挂。”
1982年春，她正式退休。两鬓已白，但讲话仍带着湘音。孩子们围坐炕头，最爱听那段中南海“艾条除寒”的故事。有人问：“悔不悔当年没多去几趟？”她沉吟片刻，慢声道：“规矩那时必须守，可人情也要顾。两头难全，是命里注定的缺口。”随后，她用指尖擦去相框玻璃上的灰尘，合上柜门，再没继续。
多年以后，研究毛泽民家族史的学者检索原始材料时，发现了那张1963年12月26日的照片。照片里，毛主席戴宽边黑框眼镜，面带微笑；毛远志站在旁边，神情略显拘谨。学者在旁批注：“家国之间，一瞬即永恒。”照片下方还有工作人员潦草字迹： ‘主席七十寿辰，亲侄女毛远志到场。主席询问：‘这么多年怎么不来看我？’”
照片被翻拍进档案数据库，编号36743号。系统备注：因版权归中央档案馆所有，未经许可不得公开。小小批注，暗示这段亲情见证仍被珍藏。在浩瀚文件里，它不算醒目，却默默记录了1960年代那一次短暂而真挚的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