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的那个深秋,豫东平原上的薄雾还未散尽,父亲便弓着背,将裹着棉被的母亲小心翼翼地安置在吱呀作响的板车上。那时母亲怀胎足月,却因突发的双目失明陷入恐慌,两天来滴水未进,父亲攥着攒了半年的皱巴巴钞票,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泞的土路上,朝着二十里外的乡卫生院奔去。 车轮碾过碎石路的声响惊动了晨雾,板车两侧晃动的煤油灯在青石板上投下摇晃的影子。父亲的粗布汗衫早已被冷汗浸透,却仍不时回头轻唤母亲:“再忍忍,卫生院马上就到。”而此时蜷缩在板车上的母亲,双手死死攥着褪色的被角,失明的双眼下是深深的青影,腹中胎儿偶尔的胎动让她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担忧。 当板车终于颠簸着冲进卫生院,乔医生正在擦拭听诊器。这位戴着圆框眼镜、鬓角微白的医者快步上前,用手电筒仔细检查母亲的瞳孔,又搭脉问诊片刻,神色凝重地说出“产前风”三个字——也就是如今被称为子痫的凶险病症。当时的乡卫生院条件简陋,没有先进的监测设备,乔医生却凭借几十年的经验,迅速判断出母亲颅内压升高的危急状况。 “得马上降压!”乔医生一边指挥护士准备硫酸镁,一边蹲在板车旁握住母亲冰凉的手,“妹子别怕,我在呢。”父亲这才注意到乔医生沾满泥土的裤脚,后来才知道他刚从邻村义诊归来。整整七个小时,乔医生守在临时搭建的简易病房里,每隔半小时就为母亲测量血压,用温水擦拭她额头的冷汗。父亲蹲在走廊啃着冷馒头,透过门缝看见乔医生反复翻阅那本边角卷起的《妇产科学》,在泛黄的纸页间寻找最佳治疗方案。 当母亲终于在阵痛中恢复视力,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乔医生布满血丝却欣慰的笑脸。那天深夜,父亲执意要把家里仅有的一袋白面送给乔医生,却被他婉拒:“留着给产妇补身子,孩子生下来,你们日子还长着呢。”后来母亲常说,是乔医生的双手托起了两条命。如今43年过去,父亲的板车早已锈迹斑斑,但每次经过卫生院旧址,他总会驻足良久,仿佛还能听见乔医生那句“放心,有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