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介小周把合同推到我面前时，我指尖碰着纸页，竟有点发颤。纸面上 “500000 元” 的数字格外显眼，比去年第一次挂牌的 63 万，整整少了 13 万。窗外的阳光透过中介公司的玻璃照进来，落在合同上，我却想起家里客厅那扇老窗户 ——26 年了，每到夏天，阳光会斜斜地照在地板上，映出阳台绿萝的影子。 小周在旁边轻声说：“姐，想啥呢？买家小两口还等着呢。”我回过神，看见对面沙发上坐着的姑娘，穿件浅蓝色连衣裙，手紧紧攥着男孩的衣角，眼睛亮晶晶地瞟着我手里的合同。男孩倒是镇定些，冲我笑了笑：“阿姨，我们真挺喜欢这房子的，您要是没啥意见，咱就把字签了？” 我捏着笔，笔尖悬在签名栏上没动。脑子里跟过电影似的，唰唰闪画面。26年前刚搬进来那天，我跟我家那位扛着个大衣柜爬六楼，爬到三楼他就喘得跟牛似的，说“以后买棵白菜都得考虑值不值爬这楼”。结果后来真这样，每次从菜市场回来，塑料袋勒得手疼，爬到四楼就得把菜放地上歇会儿，夏天一身汗，冬天风往脖子里灌，可那会儿年轻，歇口气又往上爬，还觉得挺乐呵。 客厅地板是刚搬进来那年铺的，浅灰色，孩子小时候在上面爬来爬去，拿蜡笔瞎画，后来擦不掉，就留着几道歪歪扭扭的线，现在看倒像记号。阳台那盆绿萝，是孩子上小学时老师发的小苗，说“养植物能培养责任心”，结果他早忘了，我倒养了20多年，藤蔓从窗台垂到地上，夏天风一吹，影子在地板上晃啊晃，跟跳舞似的。 “阿姨？”姑娘又小声叫了句，手里的衣角快被她攥出褶子了。我抬眼看见她肚子微微鼓着，才想起中介说过，他们是准备结婚，想要个离医院近的房子，方便以后生娃。我这小区出门拐个弯就是妇幼，当时心里就动了下——这房子，好像就该给这样的小年轻住。 笔终于落在纸上，签名字的时候手还是有点抖，笔画都写歪了。签完把合同推过去，男孩赶紧接了，姑娘眼睛更亮了，小声跟男孩说：“以后咱们也在阳台养绿萝好不好？”男孩笑着点头：“听你的。”我心里突然软乎乎的，像揣了个热乎馒头。 中介小周在旁边拍我肩膀：“姐，这下踏实了吧？你之前总说爬六楼费劲，以后换电梯房，接阿姨过来住也方便。”我嗯了一声，没说话。其实哪是光因为爬楼？去年冬天我妈来住，爬楼爬到二楼就喘得不行，扶着栏杆说“不爬了不爬了，住楼下旅馆去”，那会儿我就知道，这房子留不住了。 走出中介公司，太阳晒得人暖洋洋的。想起昨天收拾东西，在衣柜顶上翻出个旧铁盒，里面是孩子的乳牙、第一次得的奖状，还有张我们一家三口刚搬进来时在客厅拍的照片，我穿着红毛衣，他爸抱着孩子，笑得牙都露出来了。当时坐地上看了半天，眼泪差点掉下来——住了26年，哪是房子啊，是日子堆出来的家。 可现在手里捏着刚签的合同，心里反倒不慌了。那小两口刚才说，他们也打算在客厅铺浅灰色地板，也想在阳台养绿萝。挺好的，房子嘛，有人住才有生气。我这把老骨头，也该换个不用爬楼的地方，以后早上遛弯不用再跟买菜的袋子较劲，我妈来了也能在楼下花园晒太阳。 风从路边的树缝里吹过来，带着点春天的味儿。我掏出手机给孩子发消息：“合同签了，50万。”他秒回：“妈，太好了！晚上我请你吃饭，庆祝咱们换新家！”我笑了笑，回了个“好”。 舍不得是真的，那26年的日头、绿萝的影子、地板上的蜡笔印，都刻在心里呢。可安心也是真的——这房子有了新的小两口，我也有了新的小日子，挺好，都挺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