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金国崛起:尚武精神 + 优质战马的双重加持
女真人能在短短 12 年里,从完颜阿骨打起兵时的 2500 人,一路逆袭征服辽、宋两个庞大帝国,这战绩在历史上绝对算得上 “传奇操作”。《金史》里直言不讳:“金国之所以速胜,以其为新兴马上民族,天然尚武,故无敌于天下。” 这句话点出了核心 —— 尚武精神是女真崛起的灵魂。

那时候的女真人,还处在相对 “野蛮” 的阶段,但这种 “野蛮” 恰恰保留了最纯粹的战斗力。他们生活质朴,以渔猎为生,平时狩猎就是实战训练,骑马射箭是必备技能。部落里没有复杂的等级奢靡,大家同吃同住,打仗时抢来的财物平分,所以人人愿战、人人善战。
举个例子,完颜阿骨打起兵抗辽时,面对辽国数十万大军,女真士兵个个悍不畏死。史料记载,一次战役中,女真勇士银术可率 300 人冲击辽军大阵,硬生生撕开缺口,300 人杀敌数千,自己仅伤亡十余人。这种战斗力,离不开他们从小在白山黑水间磨练出的筋骨,更离不开 “以战为荣” 的尚武风气。
再加上黑龙江马的加持,女真人更是如虎添翼。黑龙江马个头不算特别高大,但耐力极强,能在严寒、山地等复杂环境中奔跑,负重能力也突出。女真人据此发明的 “铁浮屠”,是重装骑兵,战马和士兵都披重甲,像移动的堡垒;“拐子马” 则是轻骑兵,负责迂回包抄,两者配合,在冷兵器时代几乎无解。辽国军队的蒙古马虽然灵活,但耐力和负重不如黑龙江马,面对铁浮屠的冲击往往难以抵挡,这也是辽国迅速败亡的重要原因。
可以说,此时的女真人,是 “人”(尚武精神)和 “马”(黑龙江马)的完美结合,这才造就了 “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 的神话。
二、汉化之路:从渔猎勇士到中原贵族的蜕变
但谁也没想到,这个靠武力崛起的民族,入主中原后仅仅三四十年,尚武精神就消磨得一干二净。这背后,核心是 “汉化” 带来的连锁反应 —— 当然,关于 “汉化” 是否是金国灭亡的根本原因,历史上一直有争议,比如 “金以儒亡” 的说法,就引发了无数讨论。
要搞懂这个问题,咱们先看看金国的汉化到底有多彻底。历史上,北方少数民族入主中原后,大多会不同程度汉化,比如辽、元、清,但金国的汉化程度堪称 “最深”。著名历史学家刘浦江先生曾提出一个关键结论:“生活方式是决定北方民族汉化程度的首要因素。” 这个观点能完美解释金国的情况。

女真人原本生活在东北白山黑水的森林地带,他们的生活方式以渔猎为主,同时也有农耕和畜牧,属于定居生活。这种生活方式和草原游牧民族(比如蒙古人)完全不同,反而和汉人的农耕定居高度相似 —— 汉人靠土地吃饭,女真人靠渔猎、农耕谋生,都需要稳定的居住环境和生产秩序。这种天然的相似度,让女真人汉化起来毫无违和感,而且越来越彻底。
对比一下辽国就很明显:辽国是 “二元政治”(一国两制),北院大王管草原,用部落制度;南院大王管中原,用郡县制度。辽国皇帝夏天在草原办公,冬天在中原理政,始终保持着草原本位,所以汉化程度有限。但金国不一样,从金熙宗开始,就彻底抛弃了女真旧制,全盘照搬汉人的政治体制。
金熙宗之前,金国还保留着女真的 “勃极烈制度”(部落联盟议事制),但金熙宗继位后,在完颜宗干、完颜斜也等贵族的支持下,推行了一系列改革:设立三省六部制,模仿汉人朝廷的官制;制定礼仪制度,皇帝不再是部落首领,而是君临天下的 “天子”;甚至连祭祀、历法、文字都向汉人看齐。到了海陵王时期,更是把首都从东北的上京会宁府(今黑龙江阿城)迁到了燕京(今北京),改名中都,彻底确立了 “汉地本位”—— 这意味着金国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完全转移到了中原。
政治体制的改变,还带动了人口的大规模迁徙,也就是历史上的 “猛安谋克南迁”。“猛安谋克” 是女真族的核心制度,既是生产单位,也是军事组织 —— 平时狩猎生产,战时全员参军,有点像中原的 “军屯制”。金朝初年,猛安谋克主要集中在东北金源内地,但灭辽、灭宋后,为了统治中原,金国开始大规模迁徙女真族人到汉地,让他们以军事屯田的方式控制汉人。

从金太宗末期开始,第一批猛安谋克迁入汉地;到金国夺回河南、陕西后,更是掀起了最大规模的移民潮。最终,大约 90% 的女真人都搬到了中原,东北老家反而没多少人了。这些迁到汉地的女真人,迅速适应了中原的生活方式,甚至可以说是 “沉迷” 其中。
有个特别直观的例子:女真人原本有按山川起名的习俗,但迁到汉地后,很多人开始用汉地的山川、地名起名,比如 “完颜燕京”“完颜河南”“普查西京”(西京即大同),这说明他们已经从心理上认同了中原的生活环境。更重要的是,作为统治阶级,女真人抢占了中原最肥沃的土地,昔日的渔猎勇士,摇身一变成了 “地主”。
《金史・食货志》记载,山东、大名等地的猛安谋克,“骄纵奢侈,不事生产,尽占良田,令汉人佃种,坐收租税”。他们不再需要打猎谋生,也不用辛苦训练,每天过着 “衣锦食肉,笙歌不断” 的生活。比如女真贵族完颜宗弼(金兀术)的后代,在河南占有上千顷土地,家里奴婢成群,出门乘坐马车,穿的是汉人丝绸,吃的是山珍海味,和当年完颜阿骨打时期 “茅草为屋,粗食为餐” 的质朴风气,简直是天壤之别。
这种生活方式的巨变,很快让女真人的价值观发生了转变。南宋思想家陈亮在《中兴五论》中写道:“女真南迁汉地,舍鞍马之长,染中原奢靡之风,由尚武而文弱,由质朴而懒惰。” 这句话精准概括了当时的情况 —— 曾经以骑马射箭为傲的女真族人,现在连农活都懒得干,更别说军事训练了。
三、尚武精神的消亡:从 “闻战则喜” 到 “哭着告别”

汉化带来的不仅是生活方式的改变,更是尚武精神的彻底崩塌。这一点,从女真人的 “骑射功夫” 就能看出来。
咱们之前说过,骑射是女真人的立身之本,但到了金国中期,这项技能已经荒废到了让人难以置信的程度。当时宋朝每年会给金国进贡,双方有个传统 —— 举行 “射宫宴”,在宴会上比试射箭,切磋高下。金朝初年,女真人几乎每次都赢,宋人根本不是对手;但从金世宗时期开始,胜负彻底颠倒,宋人赢多输少。
《金史・世宗纪》里记载了一个典型案例:大定十年(公元 1170 年),宋朝使臣来给金世宗祝寿,射宫宴上,金世宗特意挑选了护卫中 “最善射者” 和宋使比试。结果宋使一箭接一箭,总共射中了 50 只靶;而金国的护卫们拼尽全力,只射中了 7 只,差距大到让人尴尬。金世宗看完后勃然大怒,当场斥责护卫:“汝等皆女真勇士之后,弓马乃祖宗之业,今竟不如宋人,何颜面对先祖!” 但愤怒归愤怒,这种趋势已经无法逆转。
到了金国后期,女真人的骑射水平更是一落千丈。金国名将完颜承裔(完颜陈和尚),虽然自己精通《孝经》《论语》,棋艺高超,甚至在军中还坚持写字,活脱脱一个 “书生将军”,但他手下的士兵,很多人连弓都拉不开。有史料记载,一次军事演习中,一名女真士兵竟然因为拉弓用力过猛,导致手臂骨折 —— 这在金朝初年,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除了技能荒废,女真人的战斗意志也彻底垮了。金朝初年,女真人 “闻战则喜”,每次打仗都争先恐后,因为打赢了就能分到财物,而且根本不怕死;但到了后期,女真人变得 “闻战则惧”,甚至在出发打仗前,会跟亲戚哭着告别,生怕一去不返。
宋朝使者在出使金国后,曾写下这样的见闻:“昔年金人,临战无不一以当十,死不旋踵;今之金人,见敌则退,守城则逃,甚者弃甲而走,与汉人无异。” 这种厌战情绪,本质上是尚武精神的消亡 —— 当一个民族从 “以战为荣” 变成 “以战为惧”,其军事力量的衰败也就成了必然。
金世宗曾经试图挽回这种局面,他大力倡导 “说女真话、写女真字、穿女真衣”,甚至下令:官员上朝必须说女真话,否则降职;学校必须教授女真文,否则废除。他还亲自带头,在宫中穿女真传统服饰,举行渔猎活动,想让族人重拾旧俗。但这一切都无济于事,汉化的趋势已经深入人心。比如女真字,虽然朝廷强行推广,但民间几乎没人用,大家都觉得汉字更方便、更有文化;女真话也逐渐被汉语取代,到金国末年,很多年轻的女真人已经不会说女真话了。
金世宗的努力,就像 “逆水行舟”,最终以失败告终。他自己也无奈地说:“吾等徙居汉地,数十年间,风气已改,虽欲复旧,不可得也。” 这句话道尽了女真族汉化后的无奈 —— 一旦沉浸在中原的奢靡生活中,再想回到当年的质朴尚武,已经不可能了。
四、军事崩塌:战马枯竭 + 猛安谋克衰败

尚武精神没了,战斗技能废了,金国的军事力量还面临一个致命问题:战马不够用了。要知道,女真人是靠战马起家的,当年的铁浮屠、拐子马之所以无敌,黑龙江马是核心支撑,但到了金国后期,别说优质战马了,就连普通战马都成了 “稀缺资源”。
著名历史学家王曾瑜先生在《金朝军制》中明确指出:“金熙宗与宋议和后,金军战马渐趋不足,至金末,战马匮乏已成为制约金军战斗力的关键因素。” 为啥会缺马呢?主要有三个原因:
第一,战争损耗严重。金军的战马损失,主要来自和宋军的作战。跟辽国打仗时,辽国始终没找到破解铁浮屠的办法,所以金军战马损失很少;但跟宋军打了两年后,宋军就找到了 “破敌关键”—— 不打人,专打马。岳飞的岳家军,就用精锐的装甲重步兵,手持长柄砍刀,专门砍铁浮屠的马蹄;宋军还发明了 “克敌弓”,这种弓拉力极强,专门用来射马,“一发即中,马倒人擒”(《三朝北盟会编》记载)。
最典型的就是郾城之战,岳飞率领岳家军对阵金兀术的铁浮屠和拐子马。战役中,岳家军步兵手持 “麻扎刀”,俯身砍马腿,铁浮屠一旦失去战马,就成了 “活靶子”。这一战,金军损失战马上万匹,金兀术哀叹:“自海上起兵,皆以此马胜,今已矣!” 之后,宋军从川陕到江淮,多次重创金军,每次胜利都能让金军损失几千甚至上万匹战马,长期下来,战马损耗根本补不上。
第二,瘟疫导致马群大量死亡。黑龙江马原本生活在东北冰天雪地的环境中,耐寒耐旱,但南迁到中原后,面对炎热潮湿的气候,根本适应不了。《大金国志校正》记载:“金人南迁,黑龙江马徙于中原,暑湿交侵,疫病大作,马死者十之七八。” 比如金章宗时期,河南、山东一带爆发马瘟,短短几个月,金军马场的战马就死了三万多匹,这对金军来说是致命打击。
第三,后勤补给不足,被迫杀马充饥。金军灭北宋太快,两年内就占领了中原大片土地,但他们根本没建立完善的后勤补给制度,粮食全靠 “抢”。刚开始,宋军猝不及防,老百姓来不及逃跑,粮食都被金军抢走;但后来,老百姓一听到金军来了,就纷纷逃跑,临走前还把粮食、物资焚烧殆尽。金军经常找不到粮食,没办法只能杀马充饥。《金史・完颜合达传》记载,金末一次战役中,金军 “粮尽,杀马为食,马尽则食人肉”,可见当时缺粮到了什么程度。
更关键的是,战马越打越少,却没人补充。女真人入主中原后,90% 的人都迁到了汉地,东北老家没多少人了。而女真人的养马方式,不是官府统一养,而是 “猛安谋克自行养马”—— 平时种地、狩猎,打仗时就用自己家的马。现在大家都成了地主,没人愿意辛苦养马;留在东北的少数女真人,也因为人口稀少,养马规模大不如前,优质的黑龙江马越来越少。
金国朝廷后来想搞 “官办养马”,但学了汉人的官僚制度,却也学来了腐败。负责养马的官员中饱私囊,虚报马数,实际养马的士兵偷懒耍滑,马群管理混乱。《金史・兵志》记载,官府养马的牧场 “草枯水竭,马多瘦死,官吏虚报数量,冒领俸禄”,最后官办养马也彻底失败。
战马没了,曾经的 “猛安谋克” 也早已不是当年的精锐。猛安谋克南迁后,女真人占了最好的土地,成了地主,不再骑马射箭,而是靠收租过日子。他们骄奢淫逸,懒惰成性,甚至连基本的军事训练都不参加。比如山东的一个猛安谋克首领,家里有良田千顷,奴婢百人,每天喝酒吃肉,打猎都懒得去,更别说打仗了。
到了金末,猛安谋克的士兵大多是 “老弱病残”,甚至还有很多汉人被强征入伍,根本没有战斗力。野狐岭之战前,金军集结了 45 万大军,但其中真正能打的女真士兵不足十万,其余都是临时拼凑的汉人、契丹人部队,军心涣散,战斗力低下。
五、蒙古崛起:复仇之火 + 草原铁骑的冲击

就在金国一步步走向衰败的时候,北方草原上,成吉思汗带领的蒙古人正在迅速崛起。蒙古人之所以要攻打金国,核心是 “复仇”—— 金国和蒙古之间,有着血海深仇。
金国一直把草原民族视为心腹大患,为了防止蒙古人强大,金国推行了 “减丁政策”:每隔三年,就派军队深入草原,屠杀蒙古青壮年,“凡见男子,尽杀之,掠其妇女、牲畜”(《蒙古秘史》记载)。更让蒙古人仇恨的是,成吉思汗的祖先俺巴孩汗,曾被金国抓住,钉死在木驴上 —— 这种残酷的刑罚,让蒙古人对金国恨之入骨。
成吉思汗统一草原后,第一件事就是 “伐金复仇”。此时的蒙古人,正处于 “尚武精神” 的巅峰,和当年的女真人一模一样:他们生活在草原,骑马射箭是必备技能,平时游牧狩猎,战时全民皆兵;蒙古马虽然不如黑龙江马高大,但耐力极强,能在草原、山地、沙漠等各种环境中长途奔袭;而且蒙古人战术灵活,擅长迂回包抄、诱敌深入,完全继承了草原游牧民族的作战优势。
更重要的是,蒙古人没有汉化,始终保持着草原民族的质朴和尚武。成吉思汗规定,打仗时抢来的财物、牲畜,由全体士兵平分,而且 “勇者多得,怯者少得”,这极大地激发了蒙古士兵的战斗积极性。蒙古士兵 “闻战则喜,不畏生死”,和当年的女真人如出一辙,而此时的女真人,已经成了他们当年最看不起的 “文弱之辈”。
公元 1211 年,野狐岭之战爆发,这是蒙古灭金的关键一战。成吉思汗率领 10 万蒙古铁骑,对阵 45 万金军。此时的金军,战马匮乏,士兵战斗力低下,指挥混乱;而蒙古铁骑则如狼似虎,采用 “集中兵力,逐个击破” 的战术,直冲金军主力。
战役中,蒙古骑兵来回冲击金军大阵,金军士兵纷纷溃败,互相踩踏,死者不计其数。《金史・卫绍王纪》记载:“野狐岭之役,金军大败,死者数十万,僵尸百里,血流成河。” 这一战,金军主力被彻底歼灭,金国再也无力对抗蒙古铁骑。
之后,蒙古军队一路南下,攻克中都,占领中原大片土地。此时的金军,不仅战马不足,士兵更是毫无斗志,往往蒙古军队一到,就开城投降。比如金国的南京开封府,蒙古军队围城后,金军士兵竟然 “缒城而逃者,日夜不绝”,根本没有抵抗的勇气。
公元 1234 年,蔡州之战爆发,金国末代皇帝金哀宗自杀,金国灭亡。从完颜阿骨打起兵,到金哀宗自尽,金国仅仅存在了 120 年 —— 一个靠尚武精神崛起的民族,最终因为丧失尚武精神、沉迷奢靡而灭亡,不得不让人唏嘘。
六、历史的启示:汉化不是错,迷失才是祸
很多人说 “金以儒亡”,认为汉化是金国灭亡的根本原因,但其实这种说法并不全面。汉化本身不是错,辽、清也汉化了,但都维持了长久的统治;蒙古人汉化程度低,元朝却只存在了 97 年。关键不在于 “是否汉化”,而在于 “汉化过程中是否迷失了自己”。
女真人的悲剧,在于他们汉化的同时,彻底抛弃了自己的核心优势 —— 尚武精神和军事传统。他们沉迷于中原的奢靡生活,从渔猎勇士变成了贪图享乐的地主,忘记了 “打天下” 的根本。而辽国之所以能长久,是因为它保持了 “二元政治”,既吸收汉文化的优点,又保留了草原民族的尚武精神;清朝之所以能长久,是因为它在汉化的同时,始终强调 “骑射为本”,定期让八旗子弟进行军事训练,虽然后期也走向衰败,但比金国维持的时间长得多。
蒙古人之所以能打败金国,本质上是 “巅峰期的尚武民族” 打败了 “衰败期的奢靡民族”。当年女真人靠尚武精神横扫天下,后来蒙古人用同样的尚武精神打败了他们,这就像是历史的轮回。
从金国的兴衰中,我们能看到一个深刻的道理:一个民族、一个国家,无论曾经多么强大,一旦丧失了奋斗精神,沉迷于享乐,就必然会走向衰败。尚武精神不是说要崇尚战争,而是要保持一种 “自强不息、不畏艰难” 的斗志 —— 这种斗志,才是一个民族屹立不倒的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