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丰乐河上那座青石桥时,对岸连绵的马头墙正把影子投在粼粼水波里。棠樾古村就藏在这片山水环抱间,北靠龙山的苍翠,前临徽州盆地的开阔,八百年来,鲍氏家族的故事像丰乐河的水,从未停歇地流淌。


南宋建炎年间,鲍氏始祖鲍荣在此落脚时,这里或许只是一片荒野。谁也没想到,这个挑着担子来此安家的汉子,会开启一个延续数百年的传奇。鲍家后人顺着新安江的水路,把徽墨、茶叶运往四方,又捧着科举功名衣锦还乡。每一回商船靠岸,每一次捷报传来,都意味着村落里将竖起新的梁柱,垒起新的砖墙。

踩着被磨得发亮的青石板路进村,迎面就是孝子鲍灿的存爱堂。堂前的石鼓早已布满裂纹,门槛也被无数双脚磨出凹槽。老辈人说,当年鲍灿为侍奉患病的母亲,寒冬腊月里赤脚为她暖被,这份孝心感动乡邻,才有了这座纪念他的宅子。屋檐下的木雕还留着故事的片段,虽然褪色严重,仍能辨认出孝子背着母亲求医的场景。那些刀凿的痕迹,仿佛还带着当年工匠们感动的温度。

再往前走,保艾堂的气派扑面而来。这座盐运总商鲍志道的宅邸,青砖墙上爬满了岁月的青苔。推开厚重的木门,"肥梁瘦柱"的构造让人眼前一亮。粗大的横梁架在纤细的立柱上,形成独特的视觉冲击。天井上方的天空被马头墙切成窄窄的一线,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砖雕的牡丹花纹上跳跃。据说鲍志道发迹后,特意从苏州请来工匠,把江南园林的精巧融入徽派建筑,连窗棂上的回纹图案,都要反复推敲才肯下刀。

在棠樾,每走几步就能撞见惊喜。巷口的石库门上方,砖雕的"渔樵耕读"还清晰可见,渔夫甩竿的动态、樵夫扛柴的姿势,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墙上走下来。墙角的拴马石,凹槽里还留着缰绳摩擦的痕迹,让人想象当年鲍家子弟骑马归来时的意气风发。有些老宅的木雕窗棂已经残缺不全,但剩下的蝙蝠、铜钱图案,依然固执地传递着古人对福气的期盼。


整个村落的布局暗藏玄机。两条主干道平行延伸,像两根琴弦,小巷则是交错的琴弦,把一座座宅子串联起来。站在高处俯瞰,白墙黑瓦的建筑群顺着地势起伏,高大的马头墙时而重叠,时而错落,像是谁用毛笔在宣纸上随意挥洒的墨痕。老人们说,这是按"枕山、环水、面屏"的风水理念规划的,龙山是靠,丰乐河是脉,连村口的七座牌坊,都暗合着北斗七星的方位。


祠堂是鲍氏家族的精神核心。敦本堂前的月沼,水面终年平静如镜,倒映着祠堂飞翘的屋檐。每逢祭祖之日,全族老少齐聚堂前,鼓乐声中,族谱被郑重打开。祠堂内的梁柱特别粗壮,据说是用整根的香樟木打造,百年过去,仍能闻到淡淡的木香。梁枋间悬挂的匾额,记录着鲍家子弟的功名成就,有些字迹已经模糊,但"进士"、"举人"的金字依然耀眼。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村口的七座牌坊。忠、孝、节、义的故事,被刻进每一块石料里。慈孝里坊讲述的"父慈子孝"典故,几百年来不知感动了多少人。牌坊上的浮雕,人物的表情、衣褶的纹理,连马匹身上的鬃毛都栩栩如生。这些冰冷的石头,因为承载着家族的记忆,变得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


暮色渐浓时,丰乐河上飘来薄薄的雾气。老宅的窗户里陆续亮起灯光,在白墙上投下温暖的光晕。祠堂前的石板路上,几个孩子追逐嬉戏,惊飞了屋檐下的燕子。这座藏在徽州盆地的古村,八百年间经历过繁华,也承受过战乱,见证过鲍氏家族的兴盛,也目睹过时代的更迭。但无论岁月如何变迁,那些藏在木雕、石雕、砖雕里的故事,那些刻在梁柱、门槛、牌坊上的记忆,依然鲜活地存在于每一块砖瓦之间,等待着后人去发现,去触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