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们总是“想得到，做不到”？

我们经常被告知，要改变生活，就必须先“改变思维方式”。无数书籍和课程向我们灌输积极思考、想象成功、用意念吸引财富的理念。然而，在现实生活中，这些方法往往收效甚微。无论我们怎么努力保持快乐，依然还是会感到焦虑；无论我们在脑海中演练的多么完美，仍在现实中原地踏步。这种“想得到，做不到”的困境，往往更加让人挫败。

正如著名心理学家理查德·怀斯曼（Richard Wiseman）在其著作的《发现你的行动力》中指出的：“激励大师和商业导师们经常向人们传播这样一个简单的理念：要改变自己的生活，就要先改变自己的思维方式……然而，实际生活中，这种方法往往行不通。”

早在一百多年前，心理学天才威廉·詹姆斯（William James）就提出了一个相当颠覆的理论：“表现”原理（As If Principle）。其核心观点与激励大师们所说的完全相反，不是思想改变行为，而是行为反过来塑造我们的思想和情感。

传统观念告诉我们，我们因为感到快乐所以微笑。但“表现”原理揭示了一个惊人的秘密：微笑这个行为本身，就能让我们感到更快乐。

威廉·詹姆斯曾说过一句影响深远的名言：

“如果你想拥有一种品质，那就表现得你像是已经拥有了这个品质一样。”

但这个颠覆性的想法是如何被科学证实的呢？这就要归功于心理学家詹姆斯·莱尔德（James Laird）的一个构思绝妙的实验，他巧妙地绕过了参与者的主观意识，直接验证了行为对情绪的因果关系。他告诉志愿者们，他正在研究面部肌肉的神经电极活动，并把假的电极贴在他们的脸上。接着，他引导志愿者通过收缩特定的肌肉，做出微笑或皱眉的表情。结果惊人地发现，那些被引导做出微笑表情的人，报告说自己确实感觉更快乐了；而那些皱起眉头的人，则感觉自己无端生起气来。

后续的许多研究也得出了相同的结论。例如，德国研究者让参与者用牙齿衔住一支笔（这会牵动微笑的肌肉）或用嘴唇衔住笔（这会形成皱眉的表情），结果同样证实了面部表情能够直接影响情绪。

这个发现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它给了我们一个具体、可控的情绪调节工具。与其费力地“思考”快乐，不如直接“行动”起来。

下次感到低落时，试着微笑，抬头挺胸地走路，或者像心理学家萨拉·斯诺德格拉斯（Sara Snodgrass）的实验那样，有意识地大踏步走。这是一种从外向内改变的捷径，我们的身体，是改变情绪的强大杠杆。

正如微笑的行为能创造快乐，“表现”原理同样揭示了愤怒情绪的运作机制，但其结论可能更加出人意料。

当感到愤怒时，我们常常听到这样的建议：“发泄出来就好了！” 无论是砸枕头、对空大喊，还是在激烈的争吵中一吐为快，弗洛伊德学派流传甚广的“情绪宣泄”理论让许多人相信，释放怒气可以平复心情。然而，“表现”原理告诉我们，这种做法很可能是在火上浇油。

根据威廉·詹姆斯的理论，表现得愤怒——比如大喊大叫、言语攻击——实际上是在“练习”和“强化”愤怒这种情绪，而不是释放它。你的行为告诉你的大脑：“我现在很生气”，大脑接收到这个信号后，愤怒感反而会愈演愈烈。

科学研究为此提供了有力的证据：

社会学家默里·施特劳斯（Murray Straus）的研究发现，在夫妻关系中，言语攻击越多的伴侣，身体攻击的可能性也越高，证明“发泄”往往使冲突升级。

心理学家杰里夫·戈尔茨坦（Jereyf Goldstein）对橄榄球迷的研究也得出了类似的结论。无论支持的球队是输是赢，球迷在比赛结束后都比之前更具攻击性。为排除人群或竞争本身的影响，戈尔茨坦在另一场体操比赛中进行了同样的测试，发现观众的攻击性并未增加，这证明了是观赛过程中的攻击性“表现”（呐喊、诅咒）而非赛事本身在火上浇油。

真正的平息怒火之道，在于做出与愤怒相反的、平静的行为。心理学家布拉德·布希曼（Brad Bushman）的研究明确指出，与击打沙袋相比，静坐或从事轻松的活动更能让人平复心态。

下一次当你感到怒火中烧时，与其任由破坏性行为主导，不如尝试深呼吸或练习“渐进式肌肉放松法”，用平静的行动来引导平静的内心。

如果说“表现”原理颠覆了我们对情绪的理解，那么它对“动机”的解释则直接挑战了现代管理和教育的基石。

我们习惯于用奖励来激励行为——用奖金鼓励员工，用糖果奖励孩子。但在许多情况下，这种我们习以为常的外部奖励机制不仅没有长期效果，甚至会扼杀人们内心深处真正的动力。

一个流传于社会心理学界的古老故事生动地说明了这一点：

一位老人不堪一群孩子的吵闹，便想了个办法。第一天，他给每个吵闹的孩子一些钱，感谢他们带来“热闹”。孩子们很高兴，第二天更卖力地吵闹。老人又给了他们钱，但比第一天少。第三天，钱更少了。孩子们很生气，觉得“报酬”太低，于是再也不来吵闹了。

老人巧妙地将孩子们的内在动机（捣蛋的乐趣）转变成了外在动机（为了钱）。当奖励减少时，行为也就随之消失了。

“表现”原理完美地解释了这一现象。当人们因某个行为获得奖励时，他们会下意识地为自己的行为寻找理由：“我做这件事是因为有奖励，而不是因为我真的喜欢它。”这种心态，使得原本有趣的事情，变成了一项枯燥的任务。

心理学家爱德华·德西（Edward Deci）的“苏马”拼图实验就是这一领域的经典。他发现，那些为玩拼图而获得报酬的人，在随后的自由活动时间里，反而不愿意继续玩了；而那些没有任何报酬的人，则表现出了更持久的内在兴趣。

马克·莱珀（Mark Lepper）对儿童的绘画实验也得出了同样的结果。那些因为画画而得到“好孩子”奖章的孩子，后来对绘画的兴趣反而降低了。

这一发现对教育、管理和个人成长有着深刻的启示。激发和保护内在的热爱与好奇心，远比依赖外部的“胡萝卜”更为重要和持久。过度依赖奖励，可能会让我们失去行动最根本、最强大的驱动力。

从情绪到动机，“表现”原理的力量层层递进。而它最颠覆性的应用，莫过于挑战我们最根深蒂固的认知——我们的性格。

我们的性格并非一成不变的顽石，它在很大程度上是我们所扮演的“角色”和所采取的“行为”的产物。我们如何行动，决定了我们认为“自己是谁”。

菲利浦·津巴多（Philip Zimbardo）著名的“斯坦福监狱实验”便是一个极端的例子。一群心理健康的普通大学生被随机分配为“狱警”和“囚犯”后，在短短六天之内，他们的行为和性格就发生了剧变。“狱警”变得专横跋扈，而“囚犯”则变得消极顺从。环境和角色，彻底改变了他们。

教师简·埃利奥特（Jane Elliott）的“蓝眼睛/棕眼睛”课堂实验也展示了同样的力量。仅仅通过赋予不同眼睛颜色的孩子不同的特权和身份，孩子们的自信、学业表现乃至性格都随之发生了巨大变化。

积极的应用同样存在。研究员戴娜·卡尼（Dana Carney）发现，仅仅摆出一分钟的“强有力姿势”（例如双手叉腰，挺胸抬头），就能显著提高人的自信感、冒险意愿，甚至能从生理层面重塑我们——它能真实地提升体内的“支配性”激素（睾丸激素）水平，同时降低“压力”激素（皮质醇）水平。

心理学家乔治·凯利（George Kelly）基于此发展出了“固定角色治疗法”。他鼓励人们思考自己想成为什么样的人，然后像演员一样，在未来两周内刻意“扮演”这个新角色。如果你想变得更自信，那就试着像一个自信的人那样去说话、走路、与人互动。通过由外而内地“表演”，我们就能逐渐重塑自我认知，让“人设”变成现实。

此图为AI生成

我们总是习惯于向内求索，试图通过改变思想来改变人生，却往往低估了行动本身蕴藏的巨大力量。威廉·詹姆斯的“表现”原理提醒我们，我们的身体和行为，才是改变思想与情感最强大的杠杆。

行动先于感觉，行为塑造信念。行动是因，感觉是果。下次当你陷入困境时，与其问“我该如何思考？”，不如先问问自己：

“一个我想成为的人，此刻会如何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