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光三年的成都,暑气蒸人。郭崇韬独自坐在昔日蜀皇宫的偏殿内,望着窗外如血的残阳。他刚刚下令斩杀了蛊惑魏王的宦官李从袭,墨迹未干的奏疏还摊在案上——那是写给远在洛阳的后唐庄宗李存勖的密信,恳请清君侧,诛宦官。

“郭公,大势去矣,何不激流勇退?”幕僚李崧昨夜曾这样劝他。
郭崇韬只是摇头:“我受先帝托孤之重,岂能见奸佞误国而独善其身?”
窗外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甲胄铿锵。他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
晋阳寒士
三十年前的晋阳,还是个籍籍无名的文吏郭崇韬,因博学多才被河东节度使李克用赏识,召入幕府。
那日大雪纷飞,年轻的李存勖在庭中习武,见郭崇韬抱着一摞文书经过,便故意将剑掷到他面前:“听说先生善谋,可能谋得天下否?”
郭崇韬从容拾起剑,双手奉还:“能谋天下者,必先明大势。今朱温篡唐,天下共愤,此正明公兴复唐室之机也。”
李存勖闻言肃然,邀他入室详谈。烛火彻夜未熄,从兵法战略到治国方略,郭崇韬侃侃而谈。天明时分,李存勖郑重行礼:“他日若得天下,必以先生为相。”
奇袭汴州
天祐二十年,李存勖与后梁大军相持于杨刘。战事胶着,粮草将尽,诸将多主张退兵。
深夜军帐中,李存勖焦躁地踱步:“梁军据险而守,如之奈何?”
郭崇韬忽然起身,指着地图上的汴州:“大王,何不直捣黄龙?”
帐中诸将哗然。老将周德威摇头:“汴州距此六百里,中间尽是梁军,此计太险。”
郭崇韬却道:“正因太险,敌必不防。我可率精兵五千,昼夜兼程,七日内必到汴州城下。届时大王率主力正面佯攻,牵制梁军主力。”
李存勖拍案而起:“就用此计!”
是夜,郭崇韬亲率敢死队冒雨出发。他们绕过梁军要塞,遇山开道,遇水搭桥,第六日黎明果然兵临汴州城下。
守城的后梁皇帝朱友贞还在酣睡,闻报“李存勖天兵到了”,惊得赤足奔逃。汴州遂陷,后梁灭亡。

治国良相
灭梁后,李存勖在洛阳称帝,建立后唐。郭崇韬官拜侍中、枢密使,权倾朝野。
那时他锐意改革,将朱梁的苛捐杂税尽数废除,恢复唐初的均田制。又大力整顿科举,选拔寒门子弟。
一日,几个河北旧臣送来满车金银,求他徇私。郭崇韬当场将金银散给路旁饥民,正色道:“我受先帝厚恩,唯以天下为念。诸位若以国事相托,自当尽力;若行贿赂,请从此绝交。”
他还重建史馆,组织编修《五代通录》。有武将嘲笑:“书生之见,何益于国?”
郭崇韬答道:“武可定国,文能安邦。没有史笔如铁,何以警示后人?”
西征巴蜀
同光二年,蜀主王衍昏庸无道,民不聊生。庄宗欲征蜀,却担心蜀道艰险。
郭崇韬在朝堂上立下军令状:“臣请七十五日,为陛下取巴蜀。”
他率军六万,出大散关,走的就是当年邓艾灭蜀的阴平小道。蜀军据守剑门关,以为天险难破。
郭崇韬却分出精兵,绕道摩天岭,在绝壁上凿石为梯,用绳索把将士一个个吊上山。他自己第一个攀援而上,年过半百的老将,手足俱被磨出血痕。
奇兵天降,蜀军大溃。果然仅七十日,成都城头就换上了后唐旗帜。
丹心碧血
入成都后,郭崇韬秋毫无犯,开仓赈粮。蜀地百姓称他“郭青天”。
然而随军的宦官们因索贿不成,怀恨在心,密报庄宗说“郭崇韬欲据蜀自立”。
那一日,成都的天空阴沉得可怕。郭崇韬正在府中批阅公文,儿子郭廷信慌张来报:“父亲,魏王(李继岌)派人来请,说是商议军情。”
幕僚李崧拉住他的衣袖:“郭公,神色不对,不可往!”
郭崇韬整理衣冠,平静地说:“我忠心可昭日月,何惧小人谗言?”
他走进魏王府邸,见到的却是埋伏的刀斧手。
宦官李从袭宣读“圣旨”时,声音都在发抖。郭崇韬仰天长笑:“我随先帝取汴州,定洛阳,平巴蜀,今日竟死于阉竖之手!”
他缓缓摘下官帽,对李从袭说:“告诉陛下,臣死后,请以白布覆面,臣无颜见先帝于九泉。”

尾声
郭崇韬死后不久,后唐大乱,庄宗李存勖亦死于兵变。多年后,有个白发老翁总是在清明时节,在郭崇韬墓前洒扫。
有人认出他是昔日幕僚李崧,问为何还来祭拜。
李崧老泪纵横:“郭公在日,曾梦到自己登高山,见四面烽火。我替他解梦说‘此位极人臣之兆’。如今想来,那烽火分明是四面楚歌啊!”
风吹过墓前的松柏,如泣如诉。而在洛阳的旧宫墙上,还留着郭崇韬当年亲手题写的诗句:
“但使丹心照汗青,何须身后千秋名。”
可惜,汗青未必总是公正。唯有那页页史书,还在无声地诉说着这个用三寸之舌平定天下,却难防背后冷箭的一代名相。